他扛着草袋冲在最前面,蓑衣下摆被狂风吹得啪啪作响。
他一个箭步跃到决口处,将草袋重重砸向缺口,泥水立刻溅了他满身。
丁大山和李满仓紧随其后,两人配合默契。
丁大山负责固定草袋位置,李满仓则用铁锹拍实袋间的缝隙。
雨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脸庞往下淌,在下巴处汇成细流。
“知青同志!”林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后方喊道,“帮忙递草袋!”
张建军和王卫东立刻冲向草袋堆。
这些浸透雨水的草袋每个都有百来斤重,张建军刚抱起一个就踉跄了一下,眼镜滑到了鼻尖上。王卫东见状,二话不说就扛起两袋,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小心点!”李满仓回头喊道,“草袋要竖着放,横着放不顶事!”
赵援朝一个弯腰就扛起了两袋草。草袋压得他肩膀都歪了,但他愣是一声不吭,大步流星地向决口处走去,泥水在他脚下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哎哟!赵老师!”丁大山赶紧拦住他,“这太重了,别闪了腰!”
说着就要接过一个草袋。
赵援朝侧身避开,雨水顺着他的短发往下滴:“我在城里搬过砖。”他简短地说,声音低沉却坚定,“这不算什么。”说完就继续向前走去,脚步虽然沉重却异常稳健。
“再加把劲!”陈和平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指挥,“再垒高一层!”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依然铿锵有力。
张建军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泥水里。
草袋压在他身上,泥浆糊了一脸。
王卫东赶紧把他拽起来,却听见他笑着说:“没事!这下连眼镜都不用擦了!”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赵援朝已经来回跑了七八趟,肩膀上的衣服都磨破了。
丁大山看不过去,硬是塞给他一根扁担:“用这个挑,省点力气!”
雨越下越大,但决口处的草袋墙也越来越高。
当最后一袋草堵住缺口时,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
陈和平一屁股坐在泥水里,看着渐渐平稳的水面,突然笑出了声:“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妇女队的阵地选在了三号田的低洼处。
三十多个妇女排成三列,从田中央一直排到田埂,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在雨中穿梭。
“红梅!你们知青姑娘站中间!”
赵婶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花白的鬓角贴在黝黑的脸上,“跟着我学舀水!”
李红梅二话不说就跳进田里,浑浊的泥水立刻没过了她的小腿。
她弯腰舀起满满一盆水,盆沿都溢出了水花。
她咬着牙往田埂方向迈步,盆里的水晃荡着,溅湿了她的前襟。
“哎哟我的姑奶奶!”赵婶儿急得直跺脚,鞋陷在泥里发出“咕叽”声,“舀这么满咋端得动?”
她抢过木盆,倒掉三分之一,“要这样,留三指宽的空儿!”
周晓白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舀了半盆水。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被冰凉的雨水泡得发红。
“婶子,是这样吗?”她的声音被雨声冲得断断续续。
“对喽!”赵婶儿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你们走三趟,顶她们两趟!”
说着拍了拍周晓白的后背,留下个湿漉漉的泥手印。
王寡妇带着几个年轻媳妇在队伍最前面接水。
她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接过木盆“哗啦”一倒,转身就递回空盆,像条运转良好的流水线。
“到底是城里来的姑娘,”王寡妇看着周晓白麻利的动作,对旁边人说,“舀水都带着股机灵劲儿!”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李红梅的斗笠被吹飞了,两条麻花辫顿时散开,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别管帽子了!”她抹了把脸,继续弯腰舀水,“多耽搁一会儿,苗子就多泡一会儿!”
田里的水渐渐浅了,露出东倒西歪的秧苗。
林川的喊声从远处传来:“苗倒了!快扶苗!”
妇女们立刻改变阵型。
王寡妇从怀里掏出一把草绳:“闺女们,把苗子绑正了!”
她示范着把一棵倒伏的秧苗扶起,用布条轻轻绑在插好的竹签上。
李红梅学得最快,不一会儿就绑好了一排。
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手掌被稻草划出了几道红痕。
“晓白,你看,”她举起一株刚绑好的秧苗,“要留这么长的布头,不然勒太紧会伤苗。”
周晓白点点头,却突然“哎呀”一声。
她的手指被稻草割了道口子,血珠渗了出来。
“没事,”她把手往裙摆上一擦,“小口子。”
张建军那边传来喊声:“小心!根不能断!”
他正跪在泥水里,像捧着珍宝似的捧着一棵被连根拔起的秧苗。
王卫东干脆脱了胶鞋,赤脚踩在泥里。
“这样稳当!”他刚说完就“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一根尖锐的秸秆扎进了他的脚心。
“哎哟!王老师!”李满仓赶紧过来,“快穿上鞋!这泥里啥都有!”
“没事!”王卫东把秸秆拔出来,随手扔到田埂上,“扎几下算啥,苗子要紧!”
他的脚底已经划了好几道口子,混着泥水也看不出流血没有。
赵援朝蹲在田的另一头,一声不吭地干活。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手指灵活地把秧苗的根须理顺,再轻轻按进泥里。
不一会儿,他身后就留下了一排排挺立的秧苗。
“红梅,你手上都是泥,指甲缝都黑了。”
周晓白小声说,她自己的手指也早就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了。
李红梅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黑就黑呗!劳动人民的手,哪个不是这样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半块硬糖,“给,补充点力气。”
周晓白接过糖,发现糖纸早就被雨水泡烂了。
她直接把糖塞进嘴里,甜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在口腔里扩散。
“真甜!”她眯着眼睛笑了,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滴。
赵婶儿看着两个城里姑娘,突然红了眼眶。
她转身抹了把脸,也不知擦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闺女们,”她哑着嗓子说,“等秋收时,婶子给你们蒸豆包吃!”
雨渐渐小了,田里的水也排得差不多了。
李红梅和周晓白靠在一起,看着重新挺立的秧苗,相视一笑。
“其实,”周晓白突然说,“我觉得黑指甲也挺好看的。”
李红梅哈哈大笑,笑声在雨后的田野上格外清脆。
她伸出黑乎乎的手,和周晓白同样沾满泥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