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楚璋半坐在床上，身前放置着一张小桌，桌上则是他的电脑。
电脑版飞信的通讯界面上，楚滕的语音消息条，一条接一条地向上跳，很快就攒成了一个标红的99＋。
楚璋没有点开看，包括那些工作号上跳出来的信息，楚璋也通通没有理会。
厌倦来得突然，且持日久深，到现在都没有消减的意思。
楚璋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楚叙应该也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包括一直有抽空来看望他的管家汪伯。
甚至是集团里，稍微了解一点，楚家近日家事的高层人员，他们应该都是清楚的。
只有楚滕不清楚。
还在为楚璋的厌烦添砖加瓦。
———*
大概是飞信消息迟迟得不到回复，让楚滕也感到了厌烦，所以楚璋放在床侧的手机，也震响了起来。
好吵。
有一个瞬间，楚璋幻视了千万只密密麻麻的苍蝇，绕着他飞旋的恶心场景。
他讨厌这样肮脏的场景。
所以楚璋接通了电话。
“楚……”楚滕含怒的声音一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意外于，这次的电话居然被顺利接通。
楚滕停顿了下，像是在强压怒气，他用尽可能和缓的声音道。
“小璋，你怎么才接电话？”
[小璋]
楚璋突然就理解了楚昭记录在知博上的，那句[听见他对我亲近，我居然会觉得恶心]的言论。
楚璋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他面无表情地回复道：“我去找医生复查，刚刚回来。”
这当然是假话，但楚滕不会意识到。
因为从楚璋腿部二次受创到现在，楚滕一次也没有来医院看过。
至于那些汪伯传达给楚滕的，有关他病情的话——
楚璋确信，楚滕是绝不会听进耳中，更不会放在心上的。
楚滕的关心，只在对方觉得需要展示的时候，才会展现。
对于这一点，楚璋再清楚不过了。
他现在会如此厌烦，也完全不是，在从楚滕这种烂人身上，渴求什么亲情。
那是楚昭才会想要的东西。
对于楚璋而言，他要的只是一个不会拖他后腿，也不会既要用他，又要扶持人打压他，尤其是在楚家腹背受敌的现在——
楚璋很需要一个给予他一定信任，有一点大局观，眼光也稍微长远一些的清醒上司。
可惜，其中，无论是哪一条，楚滕都不符合。
甚至，楚滕还是这些麻烦的聚成体。
对方又是他的父亲，身份上就要天然压制他。
“……”楚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缓慢地按在自己的腹部。
那里，久未进食的胃部，似乎都在这一刻抽搐起来。
病房内很静，楚滕的声音，就毫无阻滞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复查？”楚滕的声音居然有些惊喜：“是腿快好了吗？”
“……”楚璋觉得自己今天，哑口无言的次数，实在是有些多。
复查就等于痊愈。
这种等式，到底是谁灌输在楚滕的脑海里的？
算了。
楚璋平静地回复道：“医生说情况并不乐观，还需要好好休养。”
“怎么回事？”楚滕的声音瞬时就冷沉下来，又安慰道：“没事的，都是那个灾星害得你！”
“我会再联系一些老朋友，让他们多介绍一些靠谱的专家的。”
楚璋没有去听楚滕后面的话，他的思绪还停在楚滕的前一句：“灾星？”
“对！”楚滕几乎是咬牙切齿：“都是楚芙！我从前真是瞎了眼，居然会觉得她是个好的，现在看来，她真是天生的恶种！”
“如果不是她，我们楚家根本不会就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楚滕后面更多的抱怨之语，楚璋就没有细听了。
灾星……
楚璋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字，心底涌上来的，是他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悲哀感。
既楚昭之后，楚家又有了新的灾星了吗？
楚璋真的很想问楚滕，是不是所有的不顺，你都一定要找一个人来背负，替你承担下所有失败的缘由？
从前是楚昭，楚昭死了，所以现在又成了楚芙。
虽然无论是楚昭还是楚芙，对于现在的楚璋而言，他两个都并不喜欢。
尤其是楚芙，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行动无法自主，就是拜对方所赐。
可即便如此，楚璋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愤怒。
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焦虑，恶心，反感，以及更多更复杂的情感，像火一样，想要将整个楚家都燃烧殆尽的愤怒。
也是在这个时候，楚璋听见楚滕怨愤之余，带着深浓遗憾的声音。
“如果……如果楚昭还在就好了，我都不知道，她还在小时候陪着谢云霁，一起面对了绑匪。”
“这样的生死之交，如果楚昭还在，那楚家根本就不会有现在这些杂七杂八的麻烦，有谢家在我们背后，无论是合作，还是成为G城领头……”
“如果楚昭还在，这些事都会变得触手可得，我们楚家就会……”
楚昭，楚昭，楚昭……
从楚昭去世到现在，这几天应该会是楚滕念叨楚昭，时间最久，次数也最多的时候了吧？
“够了。”
楚璋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楚滕一怔：“什么？”
“我说够了！”楚璋的声音猛地提高：“楚昭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
“父亲与其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然后自欺欺人的幻想楚昭还在，贪婪地幻想着楚昭如果还在，我们楚家能够获得的利益，取得所谓成就……”
“还不如清醒一点，想想现在没有楚昭的楚家，该怎么渡过眼下的难关！”
楚璋这两句话，说得毫不客气。
电话那头，楚滕骤然加重的呼吸声，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
毫无疑问，楚滕在发怒。
但楚璋已经不在意了。
他继续冷漠果决地，指出楚家现在面临的局面。
“商家，秦家，现在再加上能量惊人的谢家……”
“呵。”说到这里，楚璋自己都没忍住冷笑出声：“算了。”
他嗤笑道：“父亲还是去专心做梦吧。”
“毕竟，以集团现在的情况，就算父亲你拼尽全力，不眠不休地去补救，想必也是回天乏术了。”
回天乏术？
这样的形容词，简直就是在楚滕的心尖上挖肉。
楚滕在电话那头，气得浑身发颤，握着手机的手，更是抖得厉害。
汪管家远远看着，倒真有一种，先生已经踏入暮年，精力心神大不如前的实感。
汪管家看着楚滕被气红的脸，心中叹气：现在，就连最为理智的楚璋少爷，都不再对先生退让了吗？
他摇摇头，转身去拿楚滕的药，准备先为楚滕随时备着了。
这头，楚滕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怒气。
他呵斥道：“你是怎么回事？”
“居然这么和我说话！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了吗？”
“还有你的教养，被狗吃了吗？”
“狗？”楚璋笑了一声：“我最近，确实有想给父亲您，送一条狗，给您养着的计划呢。”
“没想到惊喜还没准备好，您就先知道了。”
“？？？”楚滕皱眉，完全不知道，楚璋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或许吧。”楚璋感受着右腿腿骨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他心底一片晦暗，是透不进半点天光的暗渊，面上却带了几分嘲弄的笑意。
“父亲不喜欢狗吗？”
楚滕：“你……”
“我以为您是喜欢的。”
楚璋直接打断了楚滕的废话，他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平静道。
“不然您怎么会想把我和小叙，都训练成，只受您操控的狗呢？”
“不，也许也不止我和小叙，还有您现在心心念念，恨不得她能死而复生的楚昭。”
“您高兴了，觉得有利可图时，就展示一下您的慈父之心。”
“您不高兴了，或是觉得需要警告打压了，就采用冷暴力——”
“或者训斥，或者鞭笞。”
“反正只要将您看不顺的，通通打压磨平，我们就又会是合您心意的好孩子了。”
“您的修剪手段这么厉害，只做一个小小的巨寰集团董事长，实在是太屈才了，您应该去参加世界级的园丁大赛才对。”
“如果您去参加，您一定会像楚昭一样，夺得一枚金奖的！”
“楚璋！”电话那头，传来楚滕的暴喝声。
“你给我……”
嘲讽的话说完，楚璋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楚璋完全不想再听楚滕的喝骂了。
他又不是有病，喜欢听人骂他。
从前那是因为集团，所以必须隐忍，可现在……
楚璋没觉得自己，有能够在谢云霁的手下，救得楚家安然过关的本事。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彻底放空。
楚昭——现在楚家这样的局面，你如果亲眼见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会……感到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