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益州、成都。
蜀王宫中,张常逊骇然失色:“鹿头关竟然失守了?”
小黄门战战兢兢:“正……正是!”
“怎会如此?”张常逊满脸不敢置信,“杜崇文呢?”
小黄门嗫嚅道:“”汉州广为流传,高楷得神仙相助,乍然翻越鹿头山,突至关内,与关外大军里应外合,”
“杜刺史抵挡不住,已然……已然兵败身死了。”
张常逊瘫软在玉榻上,只觉浑身劲力皆被抽空。
“胡言乱语!”孟之祥呵斥道,“怎会有神仙相助?”
小黄门磕头如捣蒜:“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王明鉴!”
张常逊挥了挥手,涩声道:“退下吧。”
“谢大王!”小黄门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
“事到如今,孤该何去何从?”张常逊唉声叹气。
阶下群臣皆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本以为杜崇文这蜀中名将,率两万大军,足以镇守鹿头关,将高楷挡在关外。
谁没想到,这区区三日,鹿头关便已失守。
叫人情何以堪?
沉默良久,群臣之中忽有一人出列,沉声道:“大王,为保蜀国百姓,不如……献城归降!”
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众人齐声拱手:“为百姓计,还请大王归降!”
张常逊颇为意动,正要点头答应,忽见孟之祥怒喝一声。
“尔等世食蜀禄,如今大王有难,不思群策群力,保全蜀国社稷,反而劝说主君投降,是何居心?”
群臣闻言,皆满脸羞惭。
张常逊叹道:“大厦将倾,狂澜既倒,非人力可以挽回。”
孟之祥满脸坚定:“大王不可说此颓丧之语,动摇人心。”
“鹿头关虽然失守,蜀国仍有三十余州,不曾易主,大王可下令,召集诸州青壮勤王,保全宗庙社稷。”
话音未落,忽见小黄门去而复返,惶恐道:“大王,外头传来消息,扶、茂、松、彭、遂、普、荣、陵、眉等诸多州县,皆改旗易帜,上表归附高楷。”
“什么?”孟之祥面色大变,“这如何可能?”
小黄门跪伏在地,低声道:“自从高楷攻下鹿头关,蜀国人人自危,忧心兵锋一至,身死族灭。”
“因此,一个个献城归降。”
“一群寡廉鲜耻的叛逆之人!”孟之祥满脸涨红。
群臣面露异色,忽有人道:“大势所趋,人心向背,还请大王早日归降,以保全性命。”
“还请大王早日归降,保全性命!”群臣齐声下拜。
张常逊苦笑一声:“天意如此,徒呼奈何?”
孟之祥厉声喝道:“先王筚路蓝缕,奋战数十载,方才创下这偌大基业,大王怎可拱手让人?”
“即便这些州县反叛,蜀国仍有邛、雅、黎、巂等诸州,心向大王。”
“大王若献城归降,置忠臣义士于何地?”
张常逊黯然不语。
“孟长史,你口口声声,保全蜀国社稷,只是,大敌当前,兵锋锐利,成都却无一兵一卒,亦无大将,该如何抵御?”群臣忍无可忍。
“此言极是!”
“若一意孤行顽抗到底,城破之后,大王性命不保,社稷覆灭,宗庙崩毁,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先王?”
“此话有理!”众人议论纷纷。
孟之祥嗤笑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城中百姓可为兵卒,老夫可为将,拼尽最后一人,也要守住蜀国社稷。”
“先王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你疯了!”群臣愕然。
张常逊拧眉:“长史,你已年过半百……”
“廉颇老矣,尚善饭。”孟之祥拱手道,“老臣不才,愿为大王死战!”
张常逊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
正说话间,忽见小黄门再度禀报:“大王,外头传来军情,高楷率领七万大军,正往成都而来。”
“此外,敌将段治玄经荣、陵二州,马规元经资、简二州,亦直奔成都。”
“这……”乍闻此事,殿内一片哗然。
“竟如此之快!”张常逊长叹一声。
三路兵马合围成都,直叫人插翅难逃。
群臣踊跃劝谏:“还请大王早做决断!”
然而,孟之祥力排众议:“待老臣率众与高楷一战不迟。”
“尔等自寻生路便是。”张常逊只觉筋疲力尽,丢下一句话,便回返后宫去了。
群臣作鸟兽散。
孟之祥一拂袖:“宁作贞良死节之臣,不为卖主求荣之辈。”
他回返府中,唤来甲士,吩咐一番,冷声道:“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叫高楷得偿所愿。”
此刻,消息传扬开来,城中百姓皆是惶恐。
虽说高楷仁名流传甚广,但这兵荒马乱之时,刀箭不长眼,难免一时不慎死于非命。
何况,孟之祥强行召集青壮,守御四方城门,明知必死,却不敢抗命,一时间,家家啼哭,哀声震天。
张常逊虽在后宫,却也隐约有所耳闻,不由喟然长叹:“孤于百姓无甚恩德,却要叫他们断送性命,实在有愧!”
徐慧妃不忍道:“大王不如下令,劝阻孟长史。”
张常逊摇头道:“长史执拗,非我所能劝阻。”
况且,他自继任蜀王以来,国中政事皆交由孟之祥,并无实权。
政令不出宫门,并无约束之力。
“令仪,大厦将倾,若事有不谐,你可独自逃命,不必顾虑我。”张常逊郑重道。
徐慧妃断然摇头:“妾身与大王,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随。”
“大王若有万一,妾身绝不独活。”
张常逊执起玉手,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徐慧妃亦展颜一笑。
笑着笑着,又泪如雨下。
世事当真难料,从前芙蓉园相逢,一为蜀国之王,一为歌舞之女,天悬地隔。却一见倾心。
数年过去,两人恩爱不减,奈何国将亡,城将破,社稷不存,性命难保。
张常逊叹道:“千百年后,史书工笔定会记载,我为亡国之君,你为惑主妖妃。”
徐慧妃笑靥如花:“史书工笔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弱女子,妾身与大王一往情深,何须在意。”
“令仪若为男子,不逊于满朝文武。”张常逊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