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扶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先当好这个‘工坊’,把基础打牢。等我们羽翼丰满,再图其他。”
“正是此理。”苏齐笑道,“而且,谁说我们只能印法家的东西?”
他从袖子里,又摸出一张纸,递给扶苏。
“这是我昨晚连夜写的,你看看。”
扶苏接过纸,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格物杂谈》第二期。
下面罗列着一行行小字:
“论军粮的高效运输与保存方法——兼论行军锅的发明。”
“外科急救入门:止血、包扎与固定。”
“如何通过观察星象与天气,预测战场风云。”
“简易密码的编撰与破译。”
扶苏看得目瞪口呆,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军队最急需的知识?
“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夹在《军法要则》和《百战奇谋》里,作为附录,一同印给军方。”苏齐嘿嘿一笑,“王贲将军看了,是会生气呢,还是会更高兴?”
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总能想出这种让人拍案叫绝,又无法拒绝的鬼点子。
“好!就这么办!”扶苏兴奋地一拍桌子,“我们不仅要给他们印书,还要给他们加料!让他们知道,我们格物院,不只是一个印刷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张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还挥舞着一张金票。
“不……不好了!殿下!”张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廷尉府……廷尉府他……他们把钱送来了!”
苏齐和扶苏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送来了就送来了,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不是啊!”张苍都快哭了,“他们不是送的金票!他们是直接用几十大车,拉了一座金山过来啊!现在正堵在咱们格物院门口,那金灿灿的,半个咸阳城的人都跑来看了!”
当苏齐和扶苏赶到格物院大门口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十几辆巨大的牛车,排成一条长龙,堵住了整条街道。车上,堆满了黄澄澄的金饼和金条,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不是形容,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座金山。
为首的一名廷尉府官员,见到扶苏和苏齐,立刻上前行礼,态度恭敬,
“太子殿下,格物侯。丞相大人说了,金票终究是虚的,不如这黄白之物来得实在。这是三万金定金,请格物院点收。丞相大人还说,一个月后,他会亲自派人来取第一批印好的书,希望格物院不要让他失望。”
说完,他一挥手,数十名廷尉府的士卒便开始从车上卸货,将一箱箱沉重的黄金往格物院里搬。
周围的百姓和商贾,早已被这骇人的阵势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那是金子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格物院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丞相府直接拉金山来付钱?”
“听说是在印书!印一本什么《秦律》详解,廷尉府订了上万册!”
“印书能这么赚钱?我回去也开个印书坊!”
“你?省省吧!这可是格物院,太子殿下的地盘,那位新封的格物侯,听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议论声、惊叹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斯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狠了。
他不仅是用钱来“绑架”格物院,更是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全咸阳,乃至全天下宣告:活字印刷术,我法家看上了,而且是第一个下场的金主!你们其他人,都得往后靠!
这三万金,既是定金,也是示威。
苏齐则摸了摸鼻子,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他看着那些被搬进库房,堆积成山的黄金,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一个月,一万五千册书。
这个任务,比之前印《秦律》时,要艰巨得多。不仅仅是数量的增加,更关键的是,这次的书籍种类繁多,有详解,有要则,有范本,内容各不相同,排版难度和工作量,都将成倍增加。
“殿下,别看了。”苏齐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再看下去,我怕咱们连一个月都撑不到,就先被这金光闪瞎了眼。走,开会!”
……
格物院的议事厅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相里子、张苍,以及数十名墨家核心弟子和工坊的负责人,全都正襟危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齐身上。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苏齐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一个月,一万五千册书。廷尉府、军方、郎中令府,三家盯着。陛下,在天上看着。完不成,咱们格物院的牌子,明天就可以摘了。”
众人皆是心头一沉。
相里子皱着眉头,率先开口:“侯爷,以我们现有的工坊规模和人手,即便日夜不休,一个月最多也就能印制五千册左右。这还是在所有活字、纸张、油墨都充足供应的情况下。一万五千册,绝无可能。”
“是啊,侯爷。”一名负责排版的墨家弟子也苦着脸说道,“《秦律》还好,内容统一,我们排好一个版,可以反复印刷。但这次的订单,内容驳杂,《详解》和《要则》里,还有大量的注释和插图,光是排版,就要耗费大量时间。人手,严重不足!”
“还有铸字坊!”另一名弟子补充道,“那些注释里有许多生僻字,我们现有的字库根本不够用,需要重新雕刻、制模、铸造。这都需要时间!”
一个个难题被摆上了桌面,整个议事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苍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刚刚才从数钱的狂喜中清醒过来,现在只觉得那三万金,就是三万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都说完了?”苏齐等所有人都把困难讲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麻纸前,拿起木炭,在上面画了一个长长的方框。
“你们说的,都是问题。但问题,不是用来抱怨的,是用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