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殿顶的鎏金盘龙在烛火映照下,鳞甲森森,仿佛活物。
空气凝重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吞噬了所有声响,只留下窒息般的压迫。
扶苏站在殿中央,那只黑铁盒子静静地横在他面前的青石砖上。
赵高依旧伏跪在地,身体剧烈颤抖。
额头早已干涸的血迹,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胡亥则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嬴政脚边,喉间发出抽噎,
嬴政高踞龙椅,冕旒下,那双眼睛深沉如海,即便无人能看清其真正的情绪,却也能感到一股自灵魂深处升腾的彻骨寒意。
他没有看胡亥,也没有看赵高。
目光锁定在扶苏身上,带着似能洞察一切的无形威压。
殿内,所有大臣都屏息凝神,
连平日里最为沉稳的李斯,此刻手心也湿润一片,指尖轻微颤动。
通武侯王贲身形魁梧,也垂首肃立。
沉重的呼吸声在胸腔中回荡,生怕自己一个细微动作,便触怒了皇帝。
沉默拉长,时间在窒息中停滞。
嬴政缓缓开口,声线沙哑低沉,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九幽。
“扶苏,你此番入宫,呈上这些东西,是想让朕……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声音虽不高,却如同炸雷般在大殿中回荡。
“杀子!”
这两个字一出,殿内呼吸骤然停滞。
所有大臣震惊、恐惧、难以置信。
他们的耳膜嗡嗡作响,无人敢抬头。
扶苏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当然听得出父皇话语中的深意,这是考验,更是陷阱。
若他此刻顺水推舟,应下“杀子”二字,无疑将背负“不仁不义,手足相残”的骂名,甚至可能在父皇心中留下心狠手辣的恶劣印象。
嬴政并非真的想让他亲手判决胡亥生死。
他想看的是扶苏在父子亲情与国法面前,如何抉择,如何自处。
这是帝王驾驭臣子,尤其是驾驭继承人的惯用伎俩,借此试探其心志,磨砺其手腕。
扶苏压下心头涌动的波澜,将所有杂念摒除。
他躬身,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回父皇,儿臣不敢。”
“儿臣所呈,非为手足相残,只为大秦律法!”
“国法不容,则社稷不稳。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孙公子,凡触犯国法者,皆当受律法制裁。”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此乃父皇为大秦社稷,亲自制定的铁律!”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高高在上的嬴政,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
“至于如何处置,父皇乃大秦之主,天下之君,自有圣断!”
“儿臣职责所在,只为呈递证据,维护法度尊严。”
“胡亥公子身为皇子,本应以身作则,却与奸商勾结,扰乱咸阳民生,其罪难辞。”
“然儿臣深知,手足之情,血脉相连,父皇教诲之恩,亦重于泰山。”
“故此,儿臣将此事交由父皇圣裁,绝不逾越!”
扶苏将难题巧妙地推了回去。
他没有直接提及“杀”字。
而是将焦点放在了“律法”和“父皇圣断”上。
他坚守国法,也顾及父子亲情,更将最终的裁决权完全交给了嬴政。
嬴政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透过扶苏的表象,看到了他沉稳的心智和日益成熟的帝王手腕。
这个儿子,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政治风暴中,既坚持原则,又巧妙周旋。
胡亥听到扶苏这番话,原本惨白的脸上,竟透出一丝希望。
他知道扶苏并没有直接要求杀他!
这意味着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抬头看向嬴政,哭声愈发凄厉,想要唤起嬴政的怜悯。
然而,嬴政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只是沉默着,目光冰冷地扫过胡亥。
又看了看地上那只黑铁盒子。
“哼。”
突然,嬴政发出一声冷哼。
那声音,冰冷刺骨,
胡亥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抬头,却只看到一道黑影骤然袭来。
“逆子!”
“砰!”
嬴政猛地抬脚,狠狠踹在胡亥的心口。
胡亥的身体被这股巨力踹得凌空翻滚,像个破布娃娃般,重重撞在殿侧的立柱上,然后跌落在地。
喉间发出一声艰难的闷哼。
一口鲜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眼睛瞪大,满是不敢置信和痛楚。
“朕的江山,也是你能拿来当赌注的?!”
嬴政的声音中蕴含着怒火,那是帝王的震怒。
山岳般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大殿。
他不是气胡亥的胡闹。
而是气胡亥将大秦的民生,将他的江山,当成了自己争宠的工具!
胡亥浑身颤抖,捂着胸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本以为,有赵高替他扛罪,有父皇的“杀子”之问,他至少能逃过一劫,
没想到父皇下手竟然如此之狠!
嬴政收回脚,眼神冰冷如刀。
看着瘫倒在地,不住咳血的胡亥,没有半分怜悯。
“公子胡亥,德行有亏,结交奸商,扰乱民生。”
“禁足于府,无诏不得外出!削其所有封赏,闭门思过!”
“尔等,将他拖下去!”
嬴政一声令下,几名禁卫军立刻上前。
他们架起半死不活的胡亥,朝殿外拖去。
胡亥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死死盯着扶苏。
他没有喊冤,也没有求饶。
但那眼神,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随后,嬴政的目光转向赵高。
赵高此刻已经吓得肝胆俱裂。
他知道胡亥完了,接下来就是他。
“赵高!”
“你身为中车府令,亲近皇子,却教导无方,蛊惑皇子!其罪当诛!”
“念在你侍奉朕多年,朕赐你五十杖责!”
“来人,拖下去,即刻行刑!”
赵高闻言,身形骤缩。
杖责五十!
这几乎是要了他的老命!
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嬴政对他的法外开恩。
“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
赵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着喊道。
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便被两名禁卫军拖了出去。
嬴政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扶苏身上。他的怒意似乎已平,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太子,你做得很好。”
他缓步走下龙椅,走到扶苏面前,抬手拍了拍扶苏的肩膀。那动作看似亲昵,却让扶苏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