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去形容,于那云层中浮现的景象呢。
那并非一个具体的人,亦或者圣灵。
只是一股恐怖的意志以及一双……
有着金色瞳孔的眼睛。
与之对视的瞬间,楚宁只觉心神震荡,仿佛天地都于此间崩碎了一般。
一种被镌刻到了灵魂深处的恐惧开始蔓延。
似乎只是因为看了对方一眼,他便已经犯下了一件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的身躯与灵魂在战栗。
他的意识与神志在崩坏。
他的存在、乃至他作为他的这个概念,也开始被瓦解。
他正在失去他……
那是一种超出了力量层面的恐怖能力。
他更像是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规则。
楚宁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那时的百浑吐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而同时,他也与他一般,面对这样的境遇,完全无能为力。
那种超越了生命层次的力量,根本不是他靠着所谓的勇气与意志所能抗衡的。
从灵魂到身躯,他的每一寸血肉都在颤抖,都在对那个意志的主人表达着臣服。
他仿佛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瓦解。
“别看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宛如一声惊雷。
楚宁骤然惊醒,他赶忙低下了头。
那一瞬间,倾泻在他身上的威压泄去大半,对自己身躯的控制权,似乎也回归了意识。
但身躯上的瓦解却并未停止,还在继续。
还不待他回过味来,一只手却忽然从那金色的光团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衣领,用力一扯,下一刻,楚宁就来到了一片金光璀璨的世界。
如此快速视角转换,以及方才那宛如梦魇一般的遭遇,饶是以楚宁的性子,也不免有些愣神,好一会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周遭那些璀璨到近乎夺目的金光,似有所悟。
这应当就是怪石中那团金色能量所化的世界。
然后他看向前方,金色光晕之中,有一道人影。
他的躯体完全有一道道光粒组成,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可楚宁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百浑吐炎。”他说道,语气反倒平静了下来。
“你竟然记得我,怪不得我还能活着。”金色的人影用一种唏嘘的语气回应道。
虽然模糊的脸颊上已经没有了可以被称作五官的东西,但这时楚宁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说出这番话时,他的脸上似乎是在苦笑。
“发生了什么?那家伙又是什么?”楚宁问道。
百浑吐炎没有回答楚宁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在与他对视时看到了什么?”
楚宁皱了皱眉头,神情困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百浑吐炎似乎有些诧异:“什么都没看到?难道我这些日子的推测是错的?”
“你看到了什么?”楚宁则反问道。
他从百浑吐炎的话里明显的感知到了对方似乎在与那双眼睛对视时,看到了某些很古怪亦或者说,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百浑吐炎沉默了一会,方才幽幽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眼:“未来。”
“未来?”楚宁不解。
“我的未来。”
“横扫你们大夏的每一片土地,攻入你们的王城,杀了你们新登基不久的女帝,然后入主中原,成为此方天下共主,最后再登上神阶,成为一座天界的天尊。”百浑吐炎用一种相当古怪的语气陈述道。
没有那种讲述自己辉煌成就时的洋洋得意。
也没有如今龙游浅摊的不甘。
只有一股淡淡的,却真切存在的悲悯。
楚宁听得有些发愣,百浑吐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怎么?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按理来说,就在半刻钟前,楚宁刚刚才被百浑吐炎所救,哪怕只是顾及这层关系,怎么也得给对方几分面子,不把话说得太死。
但偏偏,楚宁并不是一个喜欢虚头巴脑的家伙,所以他很诚实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
百浑吐炎:“……”
楚宁的直白,让百浑吐炎明显一愣,那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间。
好在楚宁很快意识到了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直白是一件有些失礼的事情,又赶忙宽慰道:“没关系的。”
“我小时候,也会做类似称霸世界的梦。”
“你……年纪虽然大点,但只能说童心未泯,也是好事。”
百浑吐炎:“……”
“楚宁,你不会真以为我给你说我有天命在身是在和你开玩笑吧?”好一会后,他终于勉强整理好了情绪,这般言道。
“不然呢?”楚宁眨了眨眼睛。
“若非这块怪石,我让我真切的看到了未来,心境发生了变化,我已经杀了你,你们大夏天下,想来不会再有你这般的人物,能阻拦我前进的步伐。”百浑吐炎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
“前半段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楚宁选择性的认同了百浑吐炎对自己的夸奖,然后又补充道:“但大夏境内,除了龙铮山还有二十七座圣山,灵山更是无算,十境强者在百数以上,他们虽然、大概、允许没有我这么聪明,但修为摆在那里,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出手,你们蚩辽也绝不会是对手。”
“更何况,那天就算没有那块怪石,我也能杀了你。”
楚宁这话并非虚言,事实上那日他已经做好了与百浑吐炎同归于尽的准备,并且那个计划百浑吐炎根本没有半点察觉。
只是百浑吐炎对此并不挂怀,在他的视角下,很难相信楚宁能有这样的本事,只将其当做不愿服输下的嘴硬罢了。
他望着楚宁,幽幽问道:“楚宁,你真的觉得所谓的十境强者很难得吗?”
“不是吗?”楚宁反问道。
百浑吐炎的嘴里在那时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世间修行之人所需的灵力从何而来,是圣山与灵山。”
“而圣山与灵山灵力又从而来,是那些被我们称作三十三重天的上界。”
“如果说灵山能给世间带来的灵力是一碗清水的话,圣山能给世间带来的灵力就是一池清泉。”
“如果一个人,能泡在这一池清泉中,就算是个傻子,只要勤快一些,六十岁前迈入七境根本不是问题。”
“而如果这个人,再聪明一点,再勤奋一些,抵达十境也绝非难事。”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妙的,你知道最妙的在什么地方吗?”
百浑吐炎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楚宁不语,只是看着对方,他能感觉说到这里的百浑吐炎,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疯癫。
“而圣山与灵山最大的不同在于,灵山是圣上的赝品,它的上限被钉死。但圣山是一个没有上限的存在,某些存在可以通过某些手段,增加或者缩减圣山获得灵力的速率。”百浑吐炎也并没有藏着掖着,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见地。
他言罢,伸手指了指头顶。
身处金色光团中的楚宁抬头看了看,并无法在这璀璨的金光中瞥见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不过他却明白,百浑吐炎指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轻易的加快某一座圣山获得灵力的速率,在如此强大的灵力浇筑下,需要一些天赋与机缘才能迈入的十境强者或许还会受到一些限制,但九境强者却会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
“蚩辽被困于蛮原,在那个贫瘠的地界,我们确实没有那么多足够与大夏抗衡的高境战力,可如果我们得到一座圣山,又恰好那些存在愿意为我们打开灵力的阀门呢?”
楚宁的脸色在听到这话的瞬间骤然一变,他得承认,如果百浑吐炎所说的关于圣山的一切是真的的话,那大夏对于蚩辽而言确实算不上是不可战胜的。
而且从蚩辽一直想要拿下龙铮山的战略来看,似乎他们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楚宁在想到这些的同时,周身忽然涌出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无关于蚩辽的强弱,也无关于其谋划的深远,而是蚩辽人是怎么知道当他们占领了一座圣山后,他们口中那些掌管着圣山的存在,会为他们倾泻灵力?
“哦,对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你可以申辩的借口,那就是大夏拥有着远超蚩辽的人口,哪怕我们拥有一座可以产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灵力的圣山,但毕竟蚩辽人丁稀薄,我们难道就真的能保证自己能在十多年或者二十多年内,培养出超越大夏的高境战力吗?”百浑吐炎的声音则再次响起。
虽然明白,他能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恐怕心底也就早已有了答案,但楚宁还是不免觉得好奇。
“道种。”百浑吐炎的嘴里幽幽的吐出了两个字眼。
楚宁的心头一颤,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灵力决定外力的推动大小,而道种则决定了个人吸收这些推动你修为进步的力量的效率。”
“楚宁,你是个聪明人,我说到这里,你应当该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了吧?”百浑吐炎问道。
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时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正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那样的悲悯不是因为楚宁,也不是因为他自己。
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中生长的万灵。
咕噜。
楚宁咽下了一口唾沫。
“灵力的多寡,因为圣山的存在而取决于上界。”
“我们吸收灵力的快慢,也因为道种的存在,而取决于上界。”
“也就是说……”
“他们其实可以很轻易的通过这些手段调整不同族群之间的强弱,让符合他们心意的存在统治这个世界,并且在他们觉得合适的时候,随意的替换掉这些人。”
“所以……”
“圣山也好,道种也罢,或许是上界的馈赠,但其实也是我们身上的枷锁!”
楚宁用一种相当苦涩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楚宁,这就是天命。”而百浑吐炎则在这时,对楚宁的推论做出简单明了的总结。
“不可更改?”楚宁并不死心。
“哼。”百浑吐炎闻言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不知道,但至少那会很不容易。”
“在我看见那些未来的瞬间,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开始憎恶我身上的天命,而也就是这念头升起的刹那,那一位出现了,我被抹去,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楚宁闻言沉吟了一会,皱着眉头继续推测道:“他们察觉到了你的心思,认为你的存在已经无法完成他们需要你完成的天命,所以用这种手段将你抹去,然后让那个叫万玄牙的家伙接替了你的位置,成为了新的背负天命的人?”
“万玄牙?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百浑吐炎语气变了变,被困在这金色光团中的他显然无法知晓因为他的消失,世界所发生的变化。
“你都不认识我怎么认识,不过好像所有人都被他当做了你……”
“嗯这么说或许不太对,应该说是所有人都以为从始至终,你一直都是他。”楚宁耸了耸肩膀,如实说道。
“也包括陈圭?”百浑吐炎追问道。
楚宁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你是说那个白衣服的女子,好像是的。”
百浑吐炎顿时没了方才的滔滔不绝,沉默了下来,唯有那轮廓模糊双手紧紧握拳。
楚宁瞟了那处一眼,问道:“你喜欢她?”
百浑吐炎依旧不语,只是低头沉默,似乎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哪怕双方立场不同,楚宁却还不免对此刻的百浑吐炎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
只是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毕竟这种事太过古怪,也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正常认知的范畴。
就算楚宁真的好心到告知那位陈圭事情的真相,恐怕对于已经完全被篡改了记忆的对方而言,也只会觉得是楚宁疯了。
可百浑吐炎毕竟刚刚救过楚宁,一码归一码,如果不为他做些什么,楚宁不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少年在认真的思考之后,抬头看向了这位曾经的仇敌,认真的说道。
“下次,如果我见到那家伙,我会帮你割了他的舌头。”
正沉浸在不甘与愤怒中的百浑吐炎闻言抬头面向楚宁,语气古怪的问道:“为什么?”
“这样他们亲嘴的时候,至少没办法伸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