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赶到御花园时，谢凌苍早已等候在浮动的柳枝下。他未穿禁军指挥使官服，而是一身侍卫打扮。
即使衣服简朴，也难掩他颀长身姿。微风轻拂，他满头如瀑墨发飘扬而起。
云琼华恍神间，又看到了援军到来那晚，谢凌苍掩在发丝下的坚毅眼神。
谢凌苍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一回头，目光撞进了云琼华涟漪荡漾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二人皆是呼吸一顿。
云琼华立刻回神，闭了闭眼睛，眼底涟漪止息，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眼神。
谢凌苍的目光却愈发灼热，他单膝跪地行礼，微微颔首，而后又在云琼华允他起来后再度望向她的眼睛。
侍从皆等候在远处，只有云琼华与谢凌苍相对着站在柳枝之下。
“娘娘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当日的伤还未痊愈？”
“不过皮外伤，自然好全了。”
云琼华微微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是新政推行，牵一发而动全身，多用了些心思。”
“你呢？那十日里，你……”
云琼华说着，眼前似又浮现起谢凌苍满身是血的模样。
她攥了攥拳头，继续说了下去。
“你伤势颇重，这一月来我不曾给你新的任命，也是希望你能好好休养身子。”
谢凌苍闻言，眼眸中骤然一亮，他唇角浮现笑意。
“二十二日。”
“嗯？”云琼华有些没反应过来。
“自那夜分别，臣与娘娘，已二十二日未见。”
谢凌苍的眼神炽热而纯粹，云琼华好像看见了第二个太阳。
她两世为人，自知这眼神中蕴含的情谊。
只是她不能回应。
论君臣，谢凌苍将会是大楚的肱骨之臣；论私心，云琼华不愿再为情乱智。
她抿了抿唇，将手负在身后，与谢凌苍错开目光，望向不远处晃动的柳枝。
“谢凌苍，我与你约定以一年为期，你做我的护卫，一年后我助你进入军中施展抱负。”
“如今你立有大功，自不该再困在我身边。”
谢凌苍听着云琼华的话，眼中原本跃动的火焰渐渐熄灭，他的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安。
一阵风吹起，谢凌苍只觉风把自己从云琼华身边吹得越来越远。
也许下一刻，他再无站立在她身侧的机会。
“娘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臣自当遵守诺言。”
谢凌苍拱手，脊背却笔直。
“臣就任禁军指挥使实乃形势所迫，如今京都恢复安宁，臣愿辞去指挥使职务，做回仁寿宫的护卫。”
云琼华未想到谢凌苍会说这样的话。她知晓他的雄心壮志与铮铮傲骨，不然也不会在初遇时，宁愿毁去容貌也不入皇宫。
如今短短半年，他的心境竟有如此转变。
云琼华伸出手，在半空顿了顿，缓缓虚扶起谢凌苍。
“当日盟誓，不过是本宫的权宜之计。”
“本宫知晓你的才能，然而当日权柄尚在辅政大臣之手，本宫难以重用与你。”
“如今时移世易，本宫该把你应得的，悉数给你。”
谢凌苍闻言浑身一颤，看向云琼华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娘娘竟……”
他顿了顿，不知如何说下去。
因着云琼华的赏识，谢凌苍心中涌现难以抑制的喜悦。
然而喜悦之余，一股酸涩又悄然升腾。
世人皆道他因与云琼华有私，才骤然跃升，有了今日的功绩。
然而此刻，云琼华望向他的眼神异常澄澈，绝无一丝私心。
初遇时，他因着云琼华好色纨绔的骂名，只以为她是贪图自己的皮囊，才设计将自己困在皇宫。
日积月累的相处后，他发现自己错的彻底。
她胸有沟壑，宽仁待人，绝非传言中那般，而是一个有倾国倾城色、七窍玲珑心的奇女子。
十日守城，谢凌苍每每支撑不住，总会想起城墙之下，大帐之中的云琼华。
他不能倒下，他要护住她。
他的母亲已再遇良缘、儿女绕膝，生父谢太傅与自己又情谊淡薄。
策马出城营救云琼华时，谢凌苍已做好随她而去的准备。
幸好苍天有眼，他找到了云琼华。
接她上马、拥她入怀的那一刻，谢凌苍觉得仿佛身体的一部分回归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已情根深种。
只是认清自己心意之后，二十二日，云琼华不曾召见他。
如今相见，他尚未将自己的真心说出口，云琼华却要将他推远。
“若本宫之前的言行对你有所冒犯，本宫向你赔罪。”
云琼华唇角噙着笑，谢凌苍的心却又下沉几分。
“谢大人，自今日起，你便是……”
“娘娘！”谢凌苍打断了云琼华的话，二人都未再开口，气氛瞬间陷入沉寂。
许久后，谢凌苍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喑哑，似极力压抑着满腔情绪。
“臣……有了心仪的女子。”
他眼睛微红，直直望着云琼华，想看清她所有的表情。
云琼华心脏一跳，似有什么要自心底深处的角落破土而出。
然而微风拂过，她发间缀满凤纹的发饰相碰，听在云琼华耳中，便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扯了扯唇角，声音轻缓柔和，却透出难以掩藏的疏离。
“谢大人少年英雄，知慕少艾，也是美谈。”
“你大婚时，本宫自当备好厚礼，亲去恭贺，以表彰你对大楚的不世之功。”
云琼华话音未落，谢凌苍眼眶更红，他只觉心脏被重锤击中，痛入骨髓。
他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欲再开口。
云琼华望着他红透的双眼，心似被一只手捏住，酸涩的厉害。
只是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便再难回归原位。
谢凌苍的话已到嘴边，云琼华却先他一步开口。
“谢凌苍，你曾经说过，你就算死，也不做男宠。”
谢凌苍的面色瞬间惨白。
此刻云琼华的眼中，并无半分情谊，而满是未言明的告诫。
是了，她是太后，他是臣子。
即使动心，也不过坐实了太后与弄臣的风流韵事。
他的动心，于她而言，并无半分增益，反而一个不小心，便会害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春风乍暖，谢凌苍却觉得自己似坠入冰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