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腿子们也跟着涌进来，嘻嘻哈哈，有的去翻厨房，有的在院子里瞎转悠，有的上楼翻箱倒柜，原本清静的院子顿时乌烟瘴气。
“哟，这衣柜里还有几件旧衣服呢！”苟菊花从衣柜里扯出江河留下的几件半旧青布褂子，嫌弃地扔在地上，“这穷鬼，钱都放那儿了？这也没啥好货色！”
一个稍微有点年纪的狗腿子看着地上的衣服，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周家的东西……”
“放你娘的屁！”胡铁锤眼睛一瞪，“什么周家？现在这里是皇军和维持会的财产！再敢啰嗦，把你当反日分子抓起来！”
那狗腿子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苟菊花把屋里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些日常用具，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悻悻然。她走到院子里，看着这整齐的院落，眼珠一转，又有了新主意：“铁锤啊，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看，不如咱俩搬进来住算了！镇公所那边又破又旧，哪儿有这儿舒坦？”
胡铁锤一听，正中下怀：“对对对！咱们为皇军办事，总不能亏待了自己！明天就搬！”
两人越说越得意，仿佛已经成了这院子的新主人。胡铁锤甚至开始规划哪里摆他的太师椅，哪里挂他的“委任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胡铁锤和苟菊花在江河的房子里折腾够了，留下两个狗腿子“看家”，得意洋洋地回镇公所去了，准备明天就正式搬进来。
院子里恢复了暂时的安静，只剩下两个留守的狗腿子，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叼着烟卷，吹牛打屁。
皮家仡佬村周家宅子的顶层阁楼上升起了尿片子一样的膏药旗，搅动着原本宁静的空气。村子，彻底变了味儿。
村东头一处还算齐整的泥坯院里，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胡奶奶躺在里屋的土炕上，原本硬朗的身子骨，如今只剩下一把干柴，出气多，进气少。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望着黢黑的房梁，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字句。
这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年轻时守寡把独苗胡铁锤拉扯大，没向谁低过头。儿子早年当甲长，虽说也做些欺软怕硬、占点小便宜的勾当，好歹还在乡里乡亲的面上，没太过分。可老太太万万没想到，鬼子一来，自己这儿子和那个眼皮子浅的儿媳妇苟菊花，竟像是饿狗见了屎，迫不及待地披上了那身二鬼子的皮！
“造孽啊……老胡家的脸……都让这畜生……丢尽了……”胡奶奶枯瘦的手死死攥着炕沿，指甲抠进了炕坯里。儿媳妇苟菊花穿着新扯的蓝布褂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嘴里还念叨着“皇军”如何如何好，听得老太太心口一阵阵绞痛，恨不得爬起来给她两巴掌。可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了。一辈子的刚强，临了，毁在了自己亲生儿子和儿媳手里，这比拿刀剜她的心还疼。
胡奶奶最小的小叔子，胡老栓，今年也快六十了，是个耿直的老头。眼看侄子越走越歪，他实在憋不住，趁胡铁锤在家时，揣着旱烟袋进了院。
“铁锤啊，”胡老栓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语重心长，“咱老胡家祖辈都是本分人，给皮家扛活，给自家种地，虽说没大富大贵，可没干过缺德带冒烟的事儿。你这……你这给鬼子办事，欺负乡亲，这……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孽啊！听叔一句，赶紧撒手，咱老老实实种地……”
话还没说完，胡铁锤“腾”地站起来，脸上横肉一哆嗦，指着胡老栓的鼻子就骂：“老东西！你懂个屁！现在是什么世道？皇军的天下！我这是光宗耀祖！你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叔！”
胡老栓气得浑身发抖，烟杆子差点掉地上：“你……你个混账东西！你娘都快让你气死了，你还……”
“滚！”胡铁锤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板凳，“再啰嗦，把你当反日分子抓起来！”
胡老栓看着侄子那狰狞的嘴脸，心凉了半截，跺了跺脚，悲愤地走了。他没想到，这畜生竟然真敢！第二天，胡铁锤就直接跑到镇公所，举报自己亲叔叔“散布反日言论，动摇人心”。
镇长刘二贵正愁没由头进一步向鬼子表忠心，立刻派了俩镇丁，如狼似虎地冲进胡老栓家，把正在喝稀饭的老头子拖出来，当着不少村民的面，按在镇公所门口的旗杆底下，结结实实抽了二十鞭子！鞭子抽在破棉袄上，啪啪作响，血痕很快就渗了出来。胡老栓咬紧牙关，一声没吭，只是那双老眼，死死地盯着站在一旁冷笑的侄子胡铁锤，那眼神，冷的像冰。
他的儿子嘎子要出来和他的堂哥胡铁锤拼命，被他妈死死拽住：“儿啊，他现在疯了，咱惹不起！”
抽完鞭子，刘二贵腆着肚子，假惺惺地训诫：“都看见了吧？这就是跟皇军作对的下场！以后都给我放明白点！”
这事儿还没完。刘二贵眼馋村子对面那处原本是“元宝酒家”的宅子很久了。屋主房老爷子跟着儿子在冀南生活，如今冀南都成了鬼子的地盘，刘二贵自觉有了靠山，更加有恃无恐。他直接一张封条贴上去，以“房主下落不明，房产充公”的名义，把这处镇上最好的房子霸占了过来，改成了镇公所在皮家仡佬的“办事处”，其实就是他自个儿来村里耍威风的落脚点。
而胡铁锤，为了讨好日本人，更是变本加厉。他腆着脸邀请驻在元宝镇上的鬼子派两个小队（约二十多人）“驻防”皮家仡佬，美其名曰“维护治安，保护皇军模范村”。鬼子自然乐得有个现成的落脚点。于是，两个小队的日本兵，扛着带刺刀的三八大盖，牵着狼狗，耀武扬威地开进了皮家仡佬。
胡铁锤把村里除了周家最好的两处新房——前年才盖好房的大夯家、二愣家——强行“征用”，把，让日本兵住了进去（反正这两家人早就跟着姓周的跑没影了）。
日本兵一住进来，皮家仡佬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