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天裂了缝。
那缝隙就横在鎏金界昏沉沉的天幕上,像一道被蛮力撕开的陈旧布帛,边缘还挂着几缕将断未断、混浊如泥浆的云絮。
雨,瓢泼而下,砸在泥地里,溅起浑浊腥黄的泥汤。
风卷着雨鞭子,抽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
玖鸢是被额角渗进衣领的凉意激醒的。
指尖刚触到鬓边湿黏的血痂,后脑便像被钝斧劈开般剧痛,眼前腾起金星子,连带着身下硌人的青石板都跟着晃悠。
她原是靠着半堵残碑坐着,这一晕乎,竟顺着碑身滑下半尺,鸦青色的裙摆扫过满地碎瓦,惊起几只躲雨的潮虫。
喉头干得像塞了把灶底的柴灰,偏生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
打量周遭时才发现,竟身处座飞檐塌了半边的破庙,断梁上垂着的蛛网都凝着雨珠,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
身上那件藕荷色比甲早浸透了,缎面贴着肩胛骨凉得刺骨,腰间系的杏黄宫绦也散了结,拖在泥水里浸成深褐。
她撑着碑身想站起来,膝盖却软得像抽了骨头,“噗通”又坐回去。
右腕硌着块硬物,摸出来看时,竟是半片碎玉,月白色的底子上沁着抹血丝般的红纹。
这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可念头刚起,太阳穴就突突地跳,疼得她闭上眼直吸气。
庙外的雨还在“哗哗”下着,檐角滴下的水线砸在残碑上,倒像是有人在耳边不住地叹气。
就在此时,头顶那片混沌的天幕猛地一抖!
没有惊雷,只有一道极亮、极锐的紫白色裂痕,如同巨斧劈开朽木,瞬间撕开了沉厚的雨幕!
玖鸢骇得猛一缩脖子。
那裂痕深处,一点刺目的金光流星般急坠而下,裹挟着烧熔岩石般的气息,狠狠砸进山神庙前几步远的泥洼里。
“噗嗤”一声闷响,泥浆四溅,滚烫的水汽腾起一片白雾。
玖鸢的心,也跟着那一声闷响,狠狠抽了一下。
“我只是在哪里?我是谁?”
原来她本打算装受伤,没想到弄巧成拙,竟然被天石击中头部。
她头痛欲裂,也顾不得头顶倾泻的冷雨,几步就蹚了过去。
泥坑里,一枚鸽子蛋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灰扑扑东西半陷着,周遭的泥水竟被它烫得微微翻滚,发出“滋滋”的轻响。
玖鸢心头一跳,探出粗糙的手,忍着烫,一把将它从滚热的泥浆里抠了出来。
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却温润异常,不像石头,倒像一块捂热了的古玉。雨水冲刷掉泥污,露出其内里——非金非石,一片混沌的暗色中,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无声地生灭流转,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深邃。
玖鸢看不懂那流转的纹路,只觉这玩意儿沉得压手,必定不是凡物!
她已经忘记了这就是长蟒蛇仙的灵石,没有了灵气的滋养,又恢复了石头的模样。
不过,这次看上去倒是像极了古玉。
她把古玉揣进怀里那最贴身、也最稳妥的夹袄内袋。
一股奇异的暖流,立刻顺着冰冷的皮肤渗透进去。
可这暖意还没持续一息,攥着碎片的左手,从指尖开始,猛地一麻!
像被无数看不见的冰针狠狠扎了进去,那麻意来势汹汹,瞬间便顺着手臂的骨头缝,蛇一样往上蹿。
玖鸢脸上的喜色僵住了,下意识地甩了甩左手。
没用。那麻木感沉甸甸的,像是整条胳膊都浸在了寒潭深处,失了知觉,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深入骨髓的酸胀。
“撞邪了?”她低声骂了一句。
抬头望望天,那道撕开雨幕的裂缝,不知何时已然悄然弥合,只剩下一片更显阴沉、仿佛能拧出墨汁来的铅灰色天空。
九重天上,凌霄宝殿。
高踞云端的琉璃重檐,本该流溢着万古不变的清辉圣光。
然而此刻,那一片片打磨得光可鉴人、坚逾金刚的琉璃瓦缝隙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黑色液体。
那黑液无声滑落,滴在玉阶之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蚀响,腾起一缕缕带着浓重铁锈与腥甜混合气味的青烟。
殿前侍立的天兵天将,一个个面如金纸,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口。
那黑血滴落之处,光滑的玉阶表面竟留下一个个微小的、令人心悸的坑洼。
“看见了吗?都看见了吗?!”一个尖利中带着压抑狂喜的声音在肃杀的殿外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说话者隐在殿门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阴影里,身形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幽光,“琉璃泣血,玉阶蚀穿!此乃亘古未有之大凶之兆!若非…若非那造化小儿,触怒苍天,何至于此?天道垂泪,万灵同悲啊!”
“造化小儿”四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借着那黑血的可怖景象,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神官天兵的心底。
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惶议论,像瘟疫一样在肃穆的殿前广场上蔓延开来。
阴影中,假天君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
他目光如冰梭,扫过那些面现惊疑、心神动摇的神将,最后精准地钉在一位身形魁伟、面容刚毅如斧凿、身披雷纹玄甲的神将身上——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
“闻仲将军!”假天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苦寒星域边缘,有邪魔异动,魔气冲霄,恐酿大患!非将军这等执掌雷霆、威震三界的神将前去镇守,不足以慑服群魔,保我天界安宁!即刻点齐本部雷兵,星夜驰援!不得有误!”
命令斩钉截铁,如同雷霆砸落。
闻仲浓眉紧锁,额间那道竖立的神目纹路似乎也跳动了一下。
他锐利的目光如电,扫过那仍在滴落黑血的琉璃重檐,又掠过假天君那张在阴影中晦暗不明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疑虑,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压在了她的心坎上。
他抱拳,甲叶铿锵作响,声音沉厚如雷:“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