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家传统日式料亭的私密包间内,阳光透过和纸拉门,带来柔和的光线。矮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餐:烤鱼、味增汤、米饭、玉子烧和各种小菜。
零号似乎休息得极好,精神饱满,正饶有兴致地将玉子烧分成均匀的小块。绘梨衣也恢复了活力,小口小口地喝着味增汤,暗红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每一样食物,偶尔会因为尝到喜欢的味道而微微眯起眼睛。
唯独路依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没什么胃口,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神情困倦。
零号将一块分好的玉子烧放入口中,满足地咽下后,看向没什么精神的路依依,金色瞳孔里带着探究:
“没睡好?”他语气随意地问道。
路依依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做噩梦了?”零号继续问,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心。
路依依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帘低垂,避开了零号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差不多吧……”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疲惫,“就是……做了个普通的噩梦。”
她的脑海中还残留着昨夜梦中的鲜明画面——象征自己龙类性格的那个小女孩又出现了,她照例还是哀求着路依依放她出去玩一会,“我就出去玩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保证不闯祸!”那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看起来委屈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但路依依清楚地知道,这娇憨可爱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个完全不受任何道德、法规拘束的龙类灵魂。她率性而为,追求极致的刺激与力量,她的“玩”和“不闯祸”,与人类的理解截然不同。
看着梦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因为得不到回应,眼神从哀求渐渐变得失望、不满,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怨愤,路依依的心都揪紧了。她会为那份失望而心疼,那是源自本能的、对自己一部分的怜惜。 但她更知道,她不敢,也绝对不能答应。
零号看着她蔫蔫的样子,难得用上了比较正经的语气(虽然眼神还是那么懒洋洋的):“没休息好,就多休息休息。或者……”他拖长了语调,“让我来试试,帮你解决你的‘麻烦’?”
路依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因困倦而有些干涩的眼睛:“你会解梦?”
零号双手一摊,非常直白地回答:“不会。”
路依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你说什么?”
“试试呗,”零号拿起一块烤鱼,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态度满不在乎,“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对吧?”
路依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感觉非常不靠谱。这简直像是江湖郎中在兜售包治百病的狗皮膏药。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零号身边的两人寻求参考——他左手边的绘梨衣看了眼零号,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而他右手边的零,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反对或质疑的意思。
‘这两个女孩,现在估计他说什么都会信吧……’ 路依依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寻求支持的举动有点傻。
看着零号那副“爱信不信,反正我提了”的随意姿态,再想到自己夜复一夜被那个“小小的自己”纠缠的疲惫与恐惧,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油然而生。也许……瞎猫真能碰上死耗子?
最终,她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小声嘟囔道:“……好吧,那就……试试吧。”
用完早餐,侍者撤去碗碟后,零号不知从哪儿真的摸出来一本厚厚的《精神分析引论》,书页看起来还很新。他清了清嗓子,对路依依说:“好了,现在我们来上课。” 为了防止绘梨衣感到无聊,他让零带她去隔壁房间玩刚买的掌上游戏机。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零号翻开书,像模像样地给路依依讲解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特别是关于本我、自我和超我的部分。
“……所以,本我,代表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只遵循快乐原则,怎么开心怎么来,不管后果。”零号用手指点了点书页。
“而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是理想和良知,遵循道德原则,追求完美,甚至会有点苛刻。”
“夹在中间的自我,就要平衡这两者,遵循现实原则,既要适当满足本我的需求,又要考虑超我的约束和外部环境的限制,活得挺累的。”
路依依很聪明,很快就抓住了重点,她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所以,本我是本能,是快乐;超我是理想,是道德。” 说完,她立刻抬起头,敏锐地察觉到零号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仿佛这些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她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零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惑,而是着重继续解释 “自我” 的部分,强调了它在协调内在冲突和适应外部现实中的关键作用,以及当它无法有效平衡时所面临的风险。
听完零号的讲述,路依依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些。她抬起头,直视着零号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金色瞳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零号合上书,随意地把它丢在一边,身体向后靠在坐垫上。
“可以说是吧。”他承认得很干脆,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你的哥哥路明非知道。”
路依依愣住了。
零号看着她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但他没有办法。他自己也快自身难保了。他……快要被他的‘超我’部分同化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选择透露多少信息。“虽然,他本来就是因为‘那位’的存在才诞生的,从根源上就带着‘超我’的烙印。但是,”零号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惋惜,“他本来应该和我一样,是作为‘自我’存在的。 一个能在本能欲望、道德理想和残酷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能够自由选择的存在。可惜……”
路依依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自我、超我、本我这些刚刚被强行灌输的概念像走马灯一样旋转闪烁,互相碰撞。
她明白这些概念,当零号最初提及的时候,她就立刻联想到,这家伙是不是在用 “本我”来代指她体内那个龙类人格?那个“小小的她”确实完美符合描述——纯粹的快乐原则,肆无忌惮,不计后果,而她自己则不得不扮演那个压抑和管束的“自我”。
但是,如果这套理论也能套用在路明非身上……
路依依的心猛地一沉,眉头紧紧蹙起。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试图捕捉路明非身上那种属于 “本我”的、原始的欲望和冲动。可结果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路明非总是显得很“随便”。吃什么?随便。去哪玩?都行。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好像……也没有。他对物质享受要求不高,对权力地位似乎也缺乏野心,甚至连青春期男孩常见的、对异性的强烈憧憬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含蓄甚至……黯淡。他总是“什么都好”,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的、非实现不可的追求。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超我”的部分——那份根植于心的善良、责任感,甚至有些过度的自我牺牲倾向;也能看到他“自我”的努力——在现实的压力下小心翼翼地平衡、妥协、勉强维持。
但唯独,“本我”的满足感,那种发自内心、纯粹因为欲望得到实现而流露出的鲜活和炽热,她几乎看不到。 他就像是一幅被精心描摹了轮廓和阴影,却唯独缺少了最浓烈、最核心色彩的画作,显得空洞而苍白。尤其是在最近,许多关于他的痕迹仿佛被无形之手抹去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她一开始完全没有朝那个方向想。 她只是固执地在“路明非”这个单一的个体内部寻找,试图挖掘出被压抑的、属于他自己的“本我”,但一无所获。
直到……一个与她哥哥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与他绑定在一起的身影,不受控制地闯入了她的脑海——那个狡黠、神秘、带着某种近乎恶魔般诱惑力和任性的路鸣泽。
如果是他的话……
那个小魔鬼所展现出的对力量的渴望、对游戏的兴致、那种近乎孩童般任性又残酷的作风,如果将他看作是路明非身上被压抑或者……分离出去的 “本我”的化身……
倒也……说得通?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合理性。
可是……这可能吗? 路依依立刻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路鸣泽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有血有肉(至少看起来是)的存在啊! 他怎么可能是路明非的一部分?这太超乎常理了!
然而,这个看似疯狂的猜测,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她看向零号,眼神里充满了亟待解答的疑问和深深的不安。如果这猜测有一丝可能是真的,那么路明非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零号没有直接回答路依依关于路明非和路鸣泽关系的惊疑,而是巧妙地将问题重新拉回到了路依依自己身上。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金色的瞳孔带着洞悉的光芒,注视着路依依:“先别急着琢磨别人,想想你自己。你过去,一直是在压制‘本我’,也就是你体内那个‘小小的你’,对吧?”
路依依点了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你想过没有,”零号的语气带着一丝引导,“压制她的,不止是你自己的意志。还存在一部分……外力。”
路依依微微一怔。外力?她仔细回想,似乎确实有这种感觉,仿佛一直有一种无形的约束在帮助她维持着平衡。
“而现在,”零号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那股外力对你而言,已经消失了。“所以,你原本被压抑的力量开始恢复,而与之紧密相连、被你视为‘麻烦’的‘本我’,也随之更加频繁、更加强烈地试图浮现。”
他看着路依依眼中闪过的了然和随之而来的忧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我嘛,当然可以帮你,重新补上那个‘封印’。”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你自己,想必也是不愿意的吧?”
路依依沉默了。是的,她不愿意。那不仅是“麻烦”,也是她力量的一部分,更是她真实的、不可分割的一面。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零号看着她挣扎的眼神,终于抛出了另一个选项。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吟了一句诗:“脱去往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诗的余韵在空气中回荡,然后才清晰地说道:“干脆,彻底解放你的力量。不再压制,不再逃避,去直面她,理解她,然后……驾驭她。成为能够协调‘本我’与‘自我’的,真正的、完整的‘你自己’的主人。”
零号的金色瞳孔中流转着深邃的光芒,他凝视着路依依,缓缓开口:
“你之所以无法真正驾驭那份力量,甚至需要费力压制‘本我’,是因为你缺乏了很多必要的‘权限’和‘条件’。”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就像一把设计精妙的锁,缺少了关键的钥匙和启动能源,它就无法完全开启,甚至可能因为错误的尝试而反噬自身。这让你无法真正发挥你血缘刻印的威力。”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但是,我有办法。”
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具身体,拥有着最高的权限。 我可以绕过那些固有的限制,直接帮你打破那些桎梏,让你血脉中沉睡的力量彻底苏醒,让你的血缘刻印真正激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回响,仿佛在宣告一个既定的命运: “届时,你将不再是被‘本我’困扰的混血种,你会成为……如同那位神话人物一般强大的存在。”
路依依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当然知道那个名字!路鸣泽曾经带着那种特有的、戏谑又意味深长的笑容,向她提起过,她的血缘刻印,与那位搅动四海、塑藕重生的中坛元帅——三太子哪吒,有着深刻的关联!
零号看着她眼中闪过的震惊与了然,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所指为何。他微微颔首,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静静燃烧,等待着她的抉择。是继续在压抑与挣扎中维持脆弱的平衡,还是抓住这个机会,拥抱那充满风险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属于“哪吒”的真正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