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骤然暗下去，最后一点朦胧的光晕也消散在空气里，映出苏恩熙那张残留着泪痕的脸。客厅里瞬间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像一层隔音的毛玻璃。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残留的、属于那部冗长韩剧的悲欢离合都彻底置换掉。身体随之舒展，像一只终于从冬眠中苏醒的树袋熊，在柔软的沙发深处慵懒地伸展着四肢，连脚趾都惬意地蜷缩起来。舒服的叹息几乎要溢出喉咙。
大门处传来忽然门锁被干脆利落打开的“嗒”声，厚重的防盗门被向内推开，动作流畅而高效，就像是房子的主人回家一般。
酒德麻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双手稳稳推着一个巨大的、接近半人高的深灰色金属行李箱，箱体线条冷硬，滚轮碾过光洁的木地板，发出低沉而压迫感十足的隆隆声。她目标明确，步履无声却迅捷，径直穿过客厅，毫无阻碍地推开了苏恩熙卧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苏恩熙伸懒腰的动作僵在半途，像被按了暂停键。她愕然地看着麻衣如同回自己家一样长驱直入，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直到卧室里传来衣柜门被大力拉开、衣物被快速翻动发出的悉索和摩擦声，她才猛地回过神。
“喂！酒德麻衣！你……” 她赤脚跳下沙发，冲到卧室门口质问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黑影带着凌厉的风声从卧室里精准地抛出！
苏恩熙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格挡。“啪！” 一部沉甸甸的漆黑卫星电话撞进她怀里，震得她手臂发麻。屏幕在她接住的瞬间亮起，一个加密通讯标识疯狂闪烁。
寒意瞬间爬上脊背。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按下了接通键。
“苏恩熙。”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是老板。声音低沉、严肃，每一个音节都像被冰水淬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一种罕见的紧迫感。“休假结束。立刻准备，三十分钟后，我的私人飞机会在公寓顶楼接你们。目的地，日本。现在，行动。” 命令简洁、直接，没有任何解释或缓冲的余地。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
苏恩熙缓缓放下手臂，卫星电话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印满傻乎乎小熊的毛绒睡衣，又抬眼看了看卧室里被麻衣翻得一片狼藉的景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来，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叹息，小脸彻底垮了下来，写满了“天塌了”的苦闷。
她耷拉着肩膀，拖着步子走进一片狼藉的卧室，认命地开始和麻衣一起收拾。麻衣的效率高得吓人，战术装备、电子仪器、特殊伪装证件……早就被被分门别类，塞进行李箱，现在她在帮苏恩熙拿些别的东西，比如她的熊猫抱枕。
苏恩熙一边把自己几件常穿的、不那么扎眼的便服胡乱塞进去，一边忍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解：“喂，长腿…老板有没有跟你说，这么急吼吼地跑去日本，到底是要干嘛啊？龙王都还在网上蹦跶呢，他上次不是说不用管吗？总不会是去度假吧？” 她抓起一件柔软的毛衣，发泄似的用力塞进行李箱的角落。
酒德麻衣正将一套叠好的、材质特殊的深色作战服压进行李箱底层，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抬：“不知道。”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老板没说。但他说去，就去。” 语气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磐石般的信任。对她而言，老板的指令就是绝对的方向，无需质疑，执行即可。
苏恩熙塞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麻衣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但老板刚才电话里的语气，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那语气…太急了。 苏恩熙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老板向来是那种天塌下来都仿佛在他计算之中的存在，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即使是面对龙王复苏的消息，他也能轻描淡写地让她“安心放假”。
可刚才那短短几句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被强行压缩的紧迫感，像有什么东西驱使他必须立刻行动。这不像他。 苏恩熙的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有什么事情，竟然能让他都流露出这种…近似于“急迫”的情绪？ 在日本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总不会…是比龙王复苏还要麻烦、还要可怕的东西在活动吧？ 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可心底那丝不安却悄然扩大。能让那个男人都感到“急”的事情，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难以预测的风险。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无谓的担忧甩出去。想再多也没用，老板的命令就是铁律。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最后一件外套塞进箱子，用力拉上了拉链。那身幼稚的小熊睡衣被她随手揉成一团，扔在了凌乱的床上，像一个被仓促遗弃的假期符号。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深处，高大的书架投下厚重的阴影，将角落里的阅览区笼罩在一片相对静谧之中。零坐在一张宽大的橡木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俄文古籍，银发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阅读的姿态一丝不苟，像一尊冰雕，只有指尖偶尔划过泛黄书页的细微声响打破宁静。
一阵拖沓的、带着点懒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专注。芬格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书架间的过道口，他手里还捏着半个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笑容。
“嗨，小女王！” 芬格尔毫不客气地拉开零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沉重的身躯让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把剩下的苹果核精准地抛进几米外的垃圾桶，然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用一种带着点调侃意味的语气说道：“好消息！我刚从校长室出来，老头儿点头了，同意你作为特派专员，去日本协助那边的任务。”
零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芬格尔，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或喜悦，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芬格尔被那双清澈到近乎冰冷的眼睛看得有点不自在，嘿嘿笑了两声，挤眉弄眼地补充道：“啧啧，看不出来啊零，女孩子之间的情谊真是深厚又感人。路依依去了日本，你这就急着要去看望她了？真是令人羡慕的‘友谊’啊。” 他刻意在“友谊”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点促狭。
零的视线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芬格尔的调侃只是空气。她合上了面前厚重的古籍，发出轻微的“啪”声，目光依旧锁定在芬格尔脸上，清冷的声音响起，直接切入核心：“你呢？为什么去日本？”
“我？” 芬格尔脸上的调侃瞬间垮了下来，变成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夸张地塌下肩膀，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背上，唉声叹气：“我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该死的学分！我的好师妹，你看看我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再看看我的档案，我在这鬼地方留级留得都快长蘑菇了！再毕不了业，我就要成为卡塞尔史上第一个因为学分不够而老死在校园里的传奇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双手比划着：“校长老头总算开了点窍，答应我了！只要这次去日本，把任务漂漂亮亮地完成，回来就给我加学分！就加一点点！就够我擦着及格线滚蛋就行！天可怜见，我终于看到毕业证书的曙光了！” 他的表情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学分的渴望和对毕业的向往，那份焦虑和恳切，看起来丝毫不似作伪，完全就是一个被学业折磨得痛不欲生的老油条留级生。
零静静地听着芬格尔声情并茂的“血泪控诉”，冰蓝色的眼眸在他那张写满“真诚”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流露出同情，也没有表示怀疑。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轻轻地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结束了对话。她不再看芬格尔，重新将视线投向桌面上的那本俄文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