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透过木窗泛出光影,似鱼肚之白。
白亮的光影在房中游走,如赶羊的牧人将拥来挤去的昏暗驱离,
赶进书架之后,驱入柜角之下,不情不愿的钻入了床底。
将床头那清秀明朗的面容从昏暗中拂现出来,白亮照面,刺动双眸。
眼角轻动,压在锦被上的修长玉手也随之悄悄轻弹。
“这是……”,赵千均的声音从床上响起,声音中透着些许疲倦和沙哑。
一双清眸缓缓睁开,入目的便是那床尾束起的绣帘,以及白的透亮的木窗。
“嘶……”,手臂微微用力,正欲起身,一股撕扯般的巨痛便从腹部传遍全身。
赵千均却强忍着,执拗的坐地起身来,将双手合抱于腹前,尝试着运转灵力。
四周的灵力如阻塞的泥流,一断一续的缓慢的向其丹田中汇聚。
到这一步,赵千均却没有继续强撑,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炼气九层……看来是伤了道基。”。
低声自语了几句,赵千均捏出一道法诀,内视而见。
丹田之中,原本浑厚的五色灵湖已然干涸,不见一丝一缕,独留一株红莲孤立。
赤晶般的花瓣布满蜘蛛网般的细密裂痕,从中泛出蓝白色的冷焰,张牙舞爪,仿佛纠缠在上面的毒蛇。
“你怎么起来了?”,一道带着责备的的女声忽的传入耳中,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心疼的委屈。
赵千均抬眸望去,便见到吟风月推门而入,一双灵动的眸子下是泛红的眼眶,
“你炼丹伤了道基,还需静养才是。”。
说着,她便脚带清风的奔走过来,搀扶着正准备下床的赵千均,眼眸低垂,声音却有些颤动。
“无妨。”,赵千均下意识的开口,索性便也由着这股意愿站起身来,反握着吟风月的手臂,心中却闪过一丝焦躁,
“我炼了几枚筑基丹?”。
“……两枚。”,望着赵千均眼下藏着的急切,吟风月没有隐瞒,轻启红唇。
“两枚……”,赵千均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嚼了一遍,脸上没有半丝波澜,仿佛早有预料。
“先将丹药服下吧。”,吟风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玉瓶。
轻柔的拉起赵千均的手,小心翼翼的将一粒丹药倒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是寻常的化木培元丹,勉强有固基之效。
赵千均将其攥在了手中,心思却不由得放在了自己的修为之上。
修补道基需要不少时日,重新回到筑基之境不知又需要多久。
这一步险棋走的惊险,却依旧没得个好处。
炼出了两颗筑基丹,自己的修为却一落千丈。
没了自己这个二阶丹师,不知要耽误家族几个筑基修士的修行多久!
“先将丹药炼化……”,吟风月微微仰头,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愁闷,又轻声劝了一句。
赵千均却恍若未闻,端着丹药的手掌却越发的用力。
“白行爷在呢?”,沉默了许久,赵千均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在藏书阁,有什么事,我,替你走一趟。”,
吟风月压着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似乎是知道赵千均的执拗。
“你带我过去吧。”,
‘果然……’,吟风月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嗡声作应,扶着赵千均走出了房间。
……
藏书阁,顶楼。
苍老的大手攥着胸前的胡须,青劲外泛显得颇为用力。
虽然坐在桌案前,却总是要时不时的站起身来,在木窗与桌案间来回往复的挪步。
苍老的面容一改往日的肃严,黄浊的双眸中藏着担忧,却是更多掩盖不住的疲倦。
桌案上是一堆细密的碎片,有大有小,甚至连沙砾般大小的碎片也堆放其中。
无不散发着青铜色的光泽,以及淡蓝色的光晕,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丹炉的模样。
其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尖却紧紧的攥着一个木盒。
苍老的大手因用力而变得发白,几个手指在无意间已经镶嵌在了木盒之上,似乎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用力就能将其捏碎。
缓踏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赵千均一步一个脚印的缓缓登阶而上,步伐是强撑着的稳健。
看着赵白行投过来的目光,那温和的面容上挤出了以往温和的笑容,只是面色多了几分苍白,
“白行爷。”。
“你……”,看着赵千均这副模样,近一百二十岁的老者却憋红了眼眶,堵在心中的责备却卡在了喉咙中,难以说出。
他能怎么办,当初他便劝不住,现在再言也不过是徒增创伤。
“唉~”,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叹息,我在心中的话就像是散开的云雾一般,随之飘散。
说这怨那,到底也不过是赵家穷力。
“你好生养伤,家族的事,有老夫在,你……也莫要再操劳了。”,
赵白行这般开口,心中却在念叨着,
‘本想着这几年就将家主之位卸下,却生了这般变故,到底是,万事不尽人意……’。
“白行爷,我想问筑基丹的事。”,赵千均攥在背后的拳头松垮了下来,低垂的双眸忽然抬起,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凌厉,
“能否让赵启绣先行筑基!”。
“这……”,与赵千均对视而望,赵白行的脸上先是怔愣,更多的却是犹豫。
他虽然老了,心中也颇为明了。
若是从长远来看,让赵景轩和赵启绣先筑基是必要的。
可这就要让辰风和灵韵在等一个甲子!
一甲子!炼气修士又有几个甲子?
原本苍老的面容上立刻沾满了犹豫。
千均却道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强撑着身躯拱手在赵白行的面前行了一礼,
“炼气修士年过八十便已体衰,我赵家即得麒麟子,怎可让他们苦等一甲子,空耗了那一身的天赋,”
赵白行轻叹一声,佝着身子,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的面容,似乎想要透过那双眸子看清赵千均的心中所想。
“千均无半点私心,只为家族。”,赵千均低垂着眼,语气却带着一丝执拗,
我儿可等,启绣不可等!”,
说到这时,赵千均的脸上没有半丝波澜,只是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启绣之丹术不输于我,如若他能早些筑基,我赵家便能再出一位二阶丹师,以他之资,有我在前为之铺路,即便不修火法,假以时日,亦能走出自己之道。”。
“千均已行错路,数年前于坊市为剑君炼丹之时便知,我之丹道,已数末流,不过是空耗灵材,我赵家已需一位新的二阶丹师,重振丹道。”。
“你,……”,赵白行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烦闷,似乎像被堵了一般。
“不可。”,
苍老的声音颇有力气,几乎是嘶吼出声。
赵白行第一次没有犹豫,声音有些亢然和决绝,
“辰风、灵韵乃是铭叔、瑾叔后辈,老夫,老夫断不可将其弃之不理!”。
虽然已坐上了家主之位,年过百余岁,赵白行却依旧念着旧日的亲泽。
将家族的最后一颗筑基丹给吟风月的时候,他尚且可以欺骗自己,是断了自己的道,给吟风月这个有潜力的后辈续上。
可如今,这般事情在如此“堂而皇之”的摆在面前。
让他亲手断了辰风、灵韵的修行之路,去扶赵家的两个麒麟子,他却有些下不去手。
“铭叔之恩,昔日,洪叔便已有言,竭力以供其后辈。”,
赵白行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苦涩,
“昔日我之行,已愧对洪叔嘱托,愧对铭叔,今日若再如此,我心难安……”。
扑通——
赵白行的话还没说完,赵千均却已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下一头,却迟迟不见抬起,
“可我赵家不能因此葬送前程,还请家主听我之言,让辰风与启绣筑基,灵韵那,我亲自去言……”。
“嗬,唉~”,苍老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若不是扶着墙壁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地。
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望向远处的山峦,久久无言,紧闭着嘴唇,吞咽着口中的腥甜,两行浊泪无声的从“千沟万壑”中垂落。
我这个家主……到底是当的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