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乌头镇热闹非常,人头攒动。
许知意都有些惊了,一个小小的镇子,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篝火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他们喝着酒,分吃一块肉,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浮生早按捺不住,挤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可无人在意她跳得好不好看,互相牵着手,脸上洋溢着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往往这种时候,许知意都只是个安静的观众,不过只是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原来阿景想带她领略的便是这样的热闹和喜悦。
他们也曾春日采花,夏日捕蝶,秋日赏菊,冬日煮茶,只可惜一切都如同一场梦。
梦醒了,人也就散了。
卓克王子远远看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就想起她替自己擦发时温柔的模样,凉风皎月,他的心似乎都快要跳出来。
那时,天地间仿佛只余他和她,无关风月,只余一室馨香。
可他忘了,她的心已经给了别的人,再也收不回来了。
就如此刻,她明明是笑着的,可他却看到她的心在不停地流着泪。
她又在思念那个俊逸挺拔,风光霁月的人了!
许知意多希望此刻的人群中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眼泪模糊了双眼。
她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疼到麻木。
之前姨母说得对,女人只要对一个男人痴情,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譬如她,在遇到许怀安时,正是最美好的年华,他一笑,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于是,她身不由己,心也收不回来了。
可惜啊,爱到了最后成了相看两厌,想来生命的最后一刻,谢安安是后悔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知意赶忙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对上卓克王子关切地眸,淡淡一笑。
“我们也去跳舞吧?”
许知意摇头,声音中难掩沙哑。
“不了,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了。”
篝火节好热闹,却没办法驱散那铺天盖地的悲伤。
俊挺的身影站在火光中,难掩落寞,卓克王子目送她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
她对他一直是抗拒的,可他却迷失在了她的温柔里,一次次欺骗自己,她心里也是有他一点点位置的。
可怎么办,他好像快要装不下去了。
眼眶渐渐红了,她早已消失在拐角处,就像是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世界。
重活一世,许知意看明白了很多事,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与何陵景真正互诉衷肠也不过大半年的时光,可裹在其中那些细碎的回忆足以支撑她后半生。
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她也可以带着他们曾经的过往,替他看遍这世间美景。
山河汇聚,终有一日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相遇,不过,这一次,她会先走近他,对他说,“阿景我心悦你!”
房间没点灯,许知意坐在黑暗中,一遍遍回想着她与阿景经历的种种。
有甜蜜的,有幸福的,也有悲伤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觉得这一生值得。
她曾深陷泥沼,求助无门,绝望得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直到遇见何陵景,他对她珍而重之,细心呵护,让她觉得,原来自己也值得被爱。
泪氤氲了眼眸,“阿景,我好想你啊!”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好想你啊!”
就仿佛阿景对她的回应。
曾经,只要她回头,他就永远在身后,冲着她温柔一笑。
“我永远都在。”
心口位置隐隐作疼,她知道,有些伤是永远也无法结痂的。
卓羽半倚在门槛边,适应了黑暗后,终于能看清楚端坐于窗边,掩面哭泣的女子。
一如之前的许多年,她总是躲在某个角落无声落泪,身上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他给她包子,她也不吃,说是要留给娘亲吃。
又细又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我能把这个留给娘亲吃吗?她好几天不曾吃过东西了。”
卓羽就逗她,“可我听到你的肚子也在叫,你不想吃?”
小姑娘咬着唇,片刻后,眼中满是坚决。
“我一点也不饿,回去喝点水就行,这包子我能不能带回去给娘亲啊?”
于是下一回,他就带了三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一只我吃,一只你吃,还有一只带给你娘亲吃!”
小姑娘欢喜的应一声,啊呜咬一口包子,笑得眉眼弯弯。
他有事耽搁了,大概有一年没见这小姑娘,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常常躲在那棵梧桐树下。
再见面时,他带了满满一大包点心,“喏,这些全都带回去给你娘亲吃。”
小姑娘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呆呆望着他,好半晌,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下来。
“不用了,我娘亲再不需要吃东西啦!大婶说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以后都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挨打了。”
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突然放声大哭。
卓羽当时也不过十三四,不懂如何安慰人,手足无措地掏出帕子,替她擦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
她可真能哭啊,一哭就是大半个时辰,卓羽只得坐在墙头,无奈地托腮,静静看着她。
最后,她用他的帕子使劲撸一把鼻涕。
“这个脏了,不能用了,以后我会亲手给你绣一方帕子,虽然娘亲吃不到了,但还是谢谢你!”
她朝他鞠躬,很快就跑开了。
然后就听说她嫁人了,怀孕了,卓羽就不怎么愿意再听见她的任何消息了。
直到......她死了。
卓羽跟疯了似的快马加鞭往京城赶,终究没看到她最后一眼。
他的遗憾,他的情愫,也全死在了蝉鸣阵阵的夏天,死在了那一场冲天的大火里。
他心灰意冷,不想再回东临,因为易容的功夫也可以,便总是顶着陌生人的脸四处游走,每日喝得烂醉如泥。
结果就看到有个比他更倒霉的家伙,喝多了酒在河边撒尿,一转眼,人就掉河里没影了。
出于好奇,或是出于别的,他易容成了庄知温的模样,行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