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子径直走到老者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提起玉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茶水的温度似乎都无法融化他身上的寒气。
“于康他们三个，死在下界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但身为他百万年的至交好友，神算子又岂会听不出这平静之下，是足以掀翻整座仙府的滔天怒火。
神算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暗叹。
他这位老友，从一介小仙，历经无尽劫数，修行百万载，才堪堪触摸到圣人门槛，成就半圣之位。
可也正是这半步之遥，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执念与魔障。
神算子不止一次地想，若是他停留在仙帝之境，或许还能逍遥自在，可偏偏，他看到了那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上次闲聊，半道子问他，这世间是否还有成圣的机缘。
他一时好奇，动用了神兽精血，强行卜算天机，竟真的算到下界之中，有一命格贵不可言之人，得圣人垂青，未来有极大的可能登临圣位。
正是这一卦，让半道子彻底疯魔。
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滴神血，逼着自己借助神血之力，算出了那人就在青云界。
然后，便有了后面的一切。
神算子放下茶杯，抚着胡须，轻声劝道：“老友，或许……这是天意。那三人身死，也算是了结了这段因果。好在我们并未与那人结下死仇，不如就此作罢，权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作罢？”半道子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死的还有一名是你的弟子，你不想为他报仇？”
顿了一下，眼中杀意必现，声音中带着志在必得决绝。
“神算子，我这辈子，或许真的就止步于半圣了。可是，我不甘心！”
“我修行百万载，行善、积德、广招门徒、历经情劫、轮回化凡……能成圣的方法，我哪一样没有试过？”
半道子的目光穿透云层，望向那虚无缥缈的九天之上，眸中再无一丝温度。
“可我的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
“凭什么！我明明已经触摸到了那道门槛，为什么就是不让我进去！”
“现在，既然出现了这么一个身负大气运的‘钥匙’，我只要夺了他的命格气运，便能一步登天！”
神算子脸色一变，急道：“你疯了！强夺天命，逆天而行，你会遭天谴的！”
“天谴？”半道子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疯狂，“我修的本就是逆天之道！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别说天谴，就是圣人亲至，我也要拼一把！”
他猛地转头，双眼死死盯住神算子，那眼神，让神算子如坠冰窟。
“老友，劳麻你再帮我算一算。我要知道，那人现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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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你这何必……”
神算子还要再劝，被半道子猛的打断，他面色冰寒，态度异常坚定。
“好友，我不想永远停留在半圣的位置，明明只差半步，只要再让我向前迈出那半步，我便能成圣，永垂不朽了。”
“我一定要踏出这半步！”
神算子面色也变得冷然，他修为不如半道子，此时也只能受制于他。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他可不想平白无故招惹一个未来的圣人。
“半道子，我可以再帮你算一次，但仅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神算子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凉亭里。
“从今往后，你与那人是死是活，是成是败，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半道子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随即，变得极为坚定，沉声道：“好！”
见他应下，神算子不再多言。
意念微动间，神算子手中出现一巴掌大小的龟壳。
那龟壳通体暗沉，壳上却天然生有玄奥繁复的纹路。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枚色泽斑驳的五帝钱。
他将两样东西推到半道子面前，“开始吧。”
半道子接过龟壳与五帝钱，双目紧闭，体内的气息涌入其中，脑海中全是关于那未曾谋面，命运特殊，出身青云界之人。
嗡！
古朴的龟壳发出一声轻鸣，壳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他开始摇晃。
片刻后，半道子猛然睁眼，手腕一翻，那枚五帝钱发出一声轻响，落在石桌之上。
怪异的是，那枚铜钱并未直接躺平，而是高速旋转起来，嗡嗡作响，迟迟不肯落下。
神算子双目一凝，十指飞快掐动，嘴唇翕动，却并未发出声音。
过了足足十几息，石桌上的铜钱转速不仅没慢，反而越来越快。
突然！
神算子掐诀的动作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下一刻，他身躯剧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
“噗——”
一口鲜血呈扇形喷出，大部分都洒在了那枚高速旋转的五帝钱上。
而，五帝钱也在这一刻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裂为两半，一正一反的倒在桌面上。
“好友！”
半道子大惊，几乎是本能反应，身形一闪便出现在神算子身后，雄浑的仙气自掌心涌出，就要渡入他体内。
“无事！”
神算子一把拍开他的手，气息萎靡。
“死不了……咳咳……还扛得住。”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他闭上眼，好半晌才脸上才恢复一些血色。
半道子重新坐回原位，看着桌上那枚被血染红的两半铜钱，脸色比先前更加阴沉，可眼底的炙热，却更亮了。
一个金仙期的神算子，去推演一个连仙人都不是的小修士，居然……遭受到了如此恐怖的反噬？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人身上的命格与气运，已经雄厚到了连天机都难以窥探的地步！
若是这份气运归了自己……
何愁那半步之遥，不能一朝跨越！
神算子调息完毕，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这位深交多年的好友，心中五味杂陈。
五帝钱和龟壳是他身为卦师的本命法宝，如今五帝钱已毁，他身体也受到反噬。
再加上，推演了不该推演之人的天机，受其命格反噬。
他干脆借此机会，寻一处地方长期闭关，以免再卷入这场成圣之争。
他看对面那个曾经熟悉，如今执念成魔的好友，有心再劝两句，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于入于执念的人，说再多都无用。
而且，就凭半道子现在的这情况，此生止步于此，再不可能有所突破。
他的种种行为，反而可能促使对方成圣的速度更快。
无数大道理，到了口边只化成一句。
“那人……已经到了仙界。”
顿了顿，看着半道子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卦象已毁，天机混沌。关于他的一切，我都算不到了，就好像……他这个人，被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从命运长河里硬生生抹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