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柴扉轻轻晃动,吱呀声在焕发生机的草庐内显得格外清晰。那一声“等入味”的余音,仿佛也被他带走了,只留下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平静。
草庐内,时间仿佛被拉长、被沉淀。
暗金色的大地脉络在土壤深处无声流淌,温润厚重的土行灵力如同无形的暖流,无声地涤荡着每一寸空间,滋养着每一粒尘埃。空气中,冰魄的凛冽清寒与地脉的醇厚生机悄然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
林清雪静静地躺在铺散的银白发丝中。眉心处,那团暗金暗红交织的光球已完全内敛,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仿佛蕴含着一方冰晶大地的玄奥印记。她冰魄玄体的蜕变在无声中进行。原本纯粹极寒的气息,此刻多了一份大地的包容与沉凝,冰肌玉骨深处流转的暗金纹路如同细密的根须,悄然扎入她的生命本源。她呼吸悠长平稳,意识沉入一片奇异的梦境:脚下是冻结万载的冰原,冰层之下却奔涌着熔金般炽热的地脉洪流,一只冰晶凤凰的虚影在冰原上空翱翔,翎羽尖端闪烁着暗金的星芒,与洪流中偶尔昂首的熔岩地龙虚影遥遥呼应。剥离的痛苦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根基的饱满与……等待破茧的宁静力量。
楚凌霄拄着孤云剑,如同化作了草庐内一尊暗金色的石像。他双目紧闭,周身气息与脚下暗金大地、与手中裂痕狰狞的孤云剑、与体内沉寂的妖神骨彻底融为一体。云鹤真人那“本味”二字,如同清冽的泉眼,涤荡着他混乱的思绪。妖神骨那源自始祖的狂怒与守护的意志不再冲突,而是如同大地般厚重、如山岳般沉默地沉淀下来。剑心之上的裂痕并未消失,暗金色的血痂反而散发出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妖神气息,如同历经淬炼的疤痕,铭刻着守护的誓言。他感受到了脚下地脉的脉动,感受到了草庐外孤云峰云雾的流转,甚至隐隐感受到了泥墙下师尊那微弱却坚韧如老树根须般的最后一丝气息。他在定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本真”之味——那把守护之剑最纯粹的核心。
胖头鱼妖龙把自己彻底摊平在灰烬堆里,巨大的身躯随着暗金地脉的微弱起伏而轻轻波动,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巨大落叶。新生的琉璃鳞片在暗金光泽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碎裂处传来阵阵麻痒,新鳞生长的速度明显加快,边缘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混沌的原始野性光泽。云鹤真人那句“原味”如同打开了它体内某个尘封的阀门。它不再恐惧坛子里的“咸菜”,反而本能地吸吮着空气中那精纯的土行灵力,破锣嗓子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呼噜声,绿豆眼半眯着,仿佛在品尝着回归“原初”的安宁。虽然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但至少此刻,趴在这暖洋洋、香喷喷的地上,鳞片痒痒的,挺舒服。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和敞开的柴扉斜斜照入,光柱中尘埃的浮动都变得缓慢而富有韵律,仿佛在跳着一支无声的、庆祝新生的舞蹈。剥落的泥墙缝隙里,之前萌发的细小嫩芽又舒展了几分新叶,嫩绿得耀眼。坍塌的灶膛灰烬中,点点新绿已连成一小片,顽强地宣告着生命的韧性。
一片狼藉的草庐,在暗金地脉的滋养与时光的抚慰下,竟焕发出一种破败中蕴含无限生机的奇异美感。
宁静。深沉的宁静。
仿佛刚才那剥离本源、浊流喷涌、分坛定鼎的惊涛骇浪,都只是为了让此刻的沉淀更加醇厚,让等待“入味”的过程更加值得期待。
然而,在这片看似完美无瑕的宁静之下,在无人察觉的角落——
那道已经完全弥合、只余一丝细微暗红纹路的地面裂缝深处。
之前被苏逸尘弹落门槛外、又悄然游回的那缕极淡极淡的混沌气息,此刻正如同最阴险的寄生虫,无声无息地缠绕、吸附在那道暗红色的纹路之上!
那暗红纹路,是云鹤真人喷出的血晶融入后形成的地脉核心印记,蕴含着浩瀚的生机伟力与一丝衰败法则的余韵。而这缕混沌气息,细小、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吞噬与同化本能。
它没有狂暴地冲击,没有试图污染。它只是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蚕食着那暗红纹路边缘最细微的能量波动。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吮吸”,都让这缕混沌气息壮大一丝丝,颜色也由极淡的灰色变得稍微凝实一分。同时,它也将自身一丝最精纯的、属于“混沌”的“原初”特质,悄无声息地反哺、烙印进那暗红纹路之中。
这种蚕食和交融的过程极其缓慢,几乎与地脉本身的流淌韵律同步,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新生大地的勃勃生机之下。它就像投入一坛正在发酵的、醇厚美酒中的一粒极其微小的、特殊的“曲种”,耐心地等待着在漫长的“入味”过程中,悄然改变最终的“风味”。
草庐内,无人察觉这地底深处无声的异变。
林清雪在蜕变中沉睡,冰晶大地与熔金洪流的梦境波澜不惊。
楚凌霄在定中感悟“本味”,妖神骨的力量流淌得愈发平和厚重。
胖头鱼妖龙在灰烬里舒服地打着呼噜,鳞片生长的麻痒让它沉醉。
就连泥墙下气息微弱、与大地几乎融为一体的云鹤真人,那枯槁的嘴角,那抹释然的弧度似乎也更深了一点点。
阳光温暖,尘埃轻舞。
暗金的地脉在土壤深处无声奔涌,滋养着冰凰,温养着剑骨,安抚着鳞甲,也包容着那粒悄然潜入、等待时机的“混沌曲种”。
坛开三味。
静待入味。
只是这最终酿出的,究竟是涤荡万古的醇醪,还是……一坛更加深沉难测的混沌之酿?
时间,在这片焕发生机又暗藏玄机的草庐内,无声地流淌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投入坛中的一粒时光之砂,催化着那未知的“三味”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