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佑,你要像风一样啊。”
她还记得。
那天阳光正好,她是这么对那个全心依赖她、又深陷困顿的少年,如此祝福叙说的,希望少年能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在广阔天地间肆意张扬,飞的高高远远。
可现在,才过去多久?
已是枷锁束身。
她本以为孟梁景提的这个办法,只是离开,现在却发现,远不止如此......决定即下,去了隆纳就是画地为牢。
再无自由可言。
家族荣辱兴衰,本就伴随着巨大的牺牲,尤其掌家人,那是整个家族的意志所在——再无本我自由。
无上荣耀和权力,从不是那么轻易获得的东西,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
很可能就是整个人生。
对此,苏云眠再清楚不过,她心内闷胀的厉害,酸哽难言,张口想说什么,想阻拦,到最后却也只是沉默。
没办法。
孟佑本就无从选择。
而且,仔细想想,便是在她眼中不自由、危险的老派隆纳家族,竟已经是孟佑唯一可选择的最好的路了。
至此,竟是无言。
看着面前双眼通红,努力想要勾唇想要摆出一副轻松笑脸,却连连失败的苏云眠,孟佑心却陡然一松,忍不住笑起来。
“姐姐。”
他呢喃着这两个字,是很温柔的语气,“放心,不会有事的。无论是家族,还是上面,都希望我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无限可能,不是吗?”
这是苏云眠一直认定的事。
也同孟佑这么说过。
“话是这么说,可......”苏云眠别开脸,轻眨了下通红的眼眶,“会吃很多苦,会很危险......”
“我不怕。”
孟佑突然道:“这本就是我应该面对的,早该面对的。我不怕这些,我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他语气渐渐低落。
“不会!”
苏云眠立刻回答,又说:“绝不会。”
她勉强笑着,“你知道,我姑奶的锦绣总部就在伦敦,我职业所在,肯定是要满世界飞的。天大地大,你不能来,我们也能在别的地方再见。”
说到最后,苏云眠语气也放松了些......对啊,还能再见的。
而且......
“你决定要去的话,发生了什么,或者需要帮助,一定要找我联系我。”苏云眠咬了咬下唇,一字一句,“不要一个人撑着。”
锦绣在国外影响力还是大的。
以她对这些堪称世袭的老钱家族的了解,尤其上一任家主还是科西奥这种变态,不用脑子想,那家族内部成员都绝不会是善类。
就算孟佑是隆纳唯一的本家血脉,继承恐怕也不会顺利。
哪怕微乎其微,她也想帮上点忙。
让孟佑轻松些。
“我会的,姐姐。”孟佑没有拒绝。
他突然又问:“姐姐,你那天在车上说的话,是真的吗?”
车上?什么话?
苏云眠懵了一下,空气静默一瞬,窗外雨声入耳,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那个啊。
是出事那天雨夜,她被纪明控制带到车上,听到前方可能有炸弹后,有拉着孟佑想让他帮忙,他问过她一些话,她也做出了回应。
那个承诺吗......
她愣了愣,抬眸同少年专注的绿眸对上,张了张嘴,却是用力点头,“当然,一直有效。再回到那天,我也会愿意。”
她又说:“所以,孟佑,去了隆纳不管发生什么,再危险都可以找我。就像那天一样,我愿意的。”
灯光下,
少年绿眸闪着微光,颤动微笑着,“嗯,姐姐,我也是。”
他张嘴还想问什么,但又一想,已经得了这么一个承诺,其它的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知道。
他会是姐姐很重要的人。
只要有这个承诺。
......
用过餐,又同孟佑叮嘱了好一会,苏云眠才离开。
她什么都没问。
但也知道,孟佑既然决定离开,那就是做好了决定,自然会和调查组的人说清楚,而那些话她不准备听......她今天听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会再见的。
推开想要扶她回病房的调查组工作人员,苏云眠扶着墙,慢慢一步步回了自己病房。
她病房的窗户开着。
雨后淡淡的湿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随夏风吹入,闷热中卷携着丝丝凉爽。
立于窗前往外望。
是的,会再见,在未来的某一天,世界的某个角落。
她抬手,拢过窗纱,又被席卷而入的风吹落,飘荡在身侧,不由笑了一下,“只要是风,就不会一直被困住。”
她相信孟佑。
......
楼下,走廊尽头的病房。
门被推开。
孟梁景走入,一眼就看到盘腿坐在病床上,绿眸凝视他的孟佑,显然是在等他。
“你来了。”
孟梁景没理会这句,只问:“决定好了?”
“嗯。”
孟梁景面色平静,“把一切交代清楚,今晚你就走,去佛罗伦萨。”隆纳家族本家所在,就是佛罗伦萨。
“我会的。”
孟佑顿了一下,又说:“我也会照你所说,看好隆纳,看好科西奥的......哥。”
孟梁景狐眸一沉。
大概是想到什么,这次,对于孟佑对他的称呼,他没说什么,却是转而问,“那天在车上,她答应了你什么?”
显然,刚刚病房的一切,他都听到了。
也很在意。
苏云眠到底答应了什么?
愿意什么?
孟佑却是笑,“哥,你偷听啊。”
“说。”
“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只能我和她知道。”孟佑四平八稳坐着,微笑。
孟梁景狐眸冷凝他,许久,却没再追问,只警告了一句,“去了佛罗伦萨,在隆纳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许找她。”
“我知道,哥会帮我嘛。”
孟佑笑。
孟梁景没反驳。
真就这么把孟佑一个人丢进隆纳,要是不管他,不出一个月,怕是要尸骨无存了......那个家族是真的有战争。
继承同样是。
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别多想,”他冷声,“你如果看不住科西奥,对我来说就是无用的人,我能把你送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孟佑,听话些。”
孟佑笑了——
“我一直有在听哥的话啊。”
“当时在游乐园,你主动在我跟前露面,说科西奥要来了,要我去认贼作父——哦,他是我亲爹。但我也听你的话,有帮你盯着他。”
“你让我回去后,暗示姐姐,你还活着,我也听了。”
“......”
“我全都听了。”
“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没听话过?”
气氛骤然凝滞。
两人对视半晌,孟梁景淡淡道:“你小动作太多了。如果不是看在母亲的面上,如果不是看在你有用,你今天就不会还有口气,在我面前说这些。把你那些个小心思都收起来,别再让我看到。”他言语暗含警告。
孟佑绿眼一弯,却是挑衅,“什么小心思?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梁景狐眸冷幽,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却有无形的压力。
孟佑收起笑脸。
他耸肩无奈,用一种极夸张又虚浮的语气,“知道了知道了,我可不像哥那么狠心,你可是我重要的亲哥,我怎么会让你失望呢。”
他故意在亲哥上加重了语调,果然看到孟梁景脸色难看下来。
他轻笑,认真说:“但,哥,我做了这么多,连命都卖了,都这么听话了,就没有奖励的吗?”
“你想要什么?”
“我要见母亲,面对面的。”
“你别得寸进尺了。”孟梁景冷嗤,说完转身,走到门边刚要拉开门,却听到身后传来孟佑很轻的声音,语气却是认真恳切。
“我不会再回来了。”
“......哥。”
最后一声却是哀求。
孟梁景手微顿,最终什么都没说,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砰’地关上。
......
“护工请走了?”
晚上,林青山从国安那边回来,就从苏云眠那里听到这个消息。
“嗯。”
苏云眠没解释太多。
林青山从洗手间洗手、消毒出来,微凉的手指轻撩开她脸侧额发,轻笑,“那再找一个。”
“不用了。”
苏云眠摇头,抓住他的手,两手握住,“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自己可以。你不在,真有问题我按铃喊护士就好。”
“真的没关系?”林青山问。
“可以的。”
见她坚持,林青山便也没多说。
他从桌上拿了药膏在掌心搓热了,药香挥发,才又握上她的手,在她手指骨节处轻轻揉弄按摩,力道轻柔舒适,一套流程已是熟练。
“今天手还有疼吗?”
他边按边问。
“......不疼了。”苏云眠低头,盯着他按在她手上的修长手指,眼睫低垂轻颤。
似是没有注意她的异常,林青山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笑着说:“再过段时间,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能结束了,我就不用每天往国安那跑了,可以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嗯。”
这个结果,苏云眠已经在孟佑那里知道了,科西奥的事收尾,就是这些天的事了。
很快,
日常手部按摩结束。
配套的病房,沐浴间自不会少,苏云眠已经洗漱过躺在床上,闭着眼,耳边是沐浴间隔音很好、极轻的水声,却是睡不着。
没过一会。
她听到沐浴间门拉开,然后是轻缓的步伐移动,一重一轻,林青山的腿还没好全,最近都是带病上班。
其实本来可以不用这样。
国安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医疗队,还有住处,林青山完全可以留在那边,办公休息都很近,也少些奔波,对恢复更好。
但他没有。
反而每天回医院陪她。
而她......
刚被按的发热舒适的手指,紧攥身下柔软织物,咬唇半晌,她翻身,小心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