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双属于mS驾驶员的手，手指上有长期操作控制杆留下的薄茧。
他的眼中映照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但他的表情，却不再是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的父亲，是pLANt最高评议会的议员。”尼高尔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所以我比大多数人更清楚评议会内部的情况。战争开始后，一切都变了。温和派的声音越来越弱，激进派的主张却越来越响亮。帕特里克·萨拉……他正在把整个pLANt拖向一个危险的方向。他宣扬的是复仇和彻底的胜利，而不是和平与共存。‘为了蓝色而清净的世界’？那种口号，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疯狂。”
他抬起头，看向夏亚。“我们被教导，我们调整者是更优秀的人种，自然人是愚昧的、落后的。但在这里，在大天使号上，在奥布，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我看到自然人驾驶着战舰，和调整者并肩作战。我看到你们为了保护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拼上了性命。你们在战斗，但你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征服或毁灭谁。这和我在扎夫特学到的东西，完全不同。”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米歇尔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力量，“只是单纯地服从命令，是无法结束战争的。即使扎夫特真的赢了，地球联合军被彻底击败了，那又怎么样？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了。在那之后到来的，不会是我所期望的那个，可以让我安心的未来。多亏了你们，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尼高尔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微笑。他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然后转向夏亚。
“我们不是为了扎夫特，也不是为了地球联合军而战。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所相信的未来而战。在这里，我看到了那种未来的可能性。所以，我们选择留下来。”
说完，尼高尔将他紧握的拳头，朝着夏亚伸了过来。
这是一个无需言语的表示。夏亚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也笑了笑，同样握紧拳头，伸出去，与尼高尔的拳头轻轻地碰撞在一起。
拳头接触的瞬间，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下，夏亚却能感受到一股清晰的意志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一种源自于共鸣的理解。
——想要亲手抓住自己所期望的未来。
这种觉悟，是成为真正战士的证明。
尼高尔·阿玛菲，米歇尔·艾曼，他们已经不再是单纯服从命令的士兵了。
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斗理由。他们决定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人，为了自己所认同的理念而挥舞武器。
这让夏亚感到由衷的高兴。
“就是这样。”米歇尔也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所以，别再用那种看可疑分子的眼神看我了。我对你们那个强得不像话的姬良小姐没有非分之想，对克莱因小姐也只是单纯地欣赏她的歌声而已。明白了？”
“嗯。”夏亚点了点头。
“不过，在为了未来战斗之前，你得先接受舰长的训斥才行呢。”米歇尔话锋一转，幸灾乐祸地提醒道。
“……”
刚刚涌上心头的，那种战友间心意相通的安心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慢慢渗出的，让人坐立不安的预感。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娜塔尔·巴基露露中尉那张不苟言笑，眼神锐利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糟糕。他真的把这件事给忘了。
“米、米歇尔。”夏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啊～我知道了啦。别露出那种对世界绝望的表情。”米歇尔夸张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好了会帮你说话的。走吧，我们的王牌驾驶员，去迎接你的审判吧。”
“什么叫对世界绝望，真没礼貌。”夏亚反驳了一句，“我可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尽管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可能真的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至少，在面对娜塔尔的怒火这件事上，他感受到了同等的压力。
三人不再停留，快步朝着主天使号的登舰口走去。
回到主天使号的舰桥，气氛比他们离开时更加紧张。所有操作员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注于眼前的屏幕。橙黄色的灯光在他们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当夏亚跟着米歇尔和尼高尔走进舰桥时，几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而其中最锐利的，无疑是来自舰长席的娜塔尔·巴基露露。
她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前，制服笔挺，一丝不苟。
她的眼神穿过整个舰桥，准确地锁定在夏亚身上。
“少尉。”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舰桥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级加速准备命令下达后，你有十五分钟不在自己的待命位置上。我能听听你的解释吗？”
“报告中尉。”夏亚立正站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在完成机体最终检查后，前往观察通道确认友军舰艇的出港准备状态。”
“哦？”娜塔尔的眉毛微微上挑，“确认友军状态是cIc的工作。什么时候轮到驾驶员越俎代庖了？还是说，你认为你的眼睛比雷达和数据链更可靠？”
“不敢。”夏亚回答道。
“那么，你就是擅离职守了。”娜塔尔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个，中尉。”米歇尔向前走了一步，挡在夏亚身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这件事怪我。是我拉夏亚出去的。因为马上要进行大气层外作战了，我想和他最后确认一下协同战术的细节。毕竟我和尼高尔是第一次和主天使号配合，有些地方想当面和他沟通一下。”
娜塔尔的视线转向米歇尔。“艾曼少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战术沟通有专门的简报室和通讯频道。船坞的观察通道，据我所知，并不是进行战术会议的合适场所。而且，就算要讨论，也应该事先报备。”
“呃，是……”米歇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巴基露露中尉。”尼高尔也开口了，他的态度比米歇尔要诚恳得多，“是我们考虑不周。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才用了最直接的方式。责任在我们，请您不要过多责备夏亚少尉。他也是为了确保接下来的战斗万无一失。”
娜塔尔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人。舰桥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设备散热风扇的转动声。夏亚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开始出汗了。
过了几秒钟，娜塔尔才重新开口。
“你们的好胜心和责任感值得肯定。但是，纪律就是纪律。在我的船上，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所有行动，都必须在规则的框架内进行。明白吗？”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了，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娜塔尔挥了挥手，“发射倒计时还有五分钟。夏亚少尉，进入你的驾驶舱。”
“是！”夏亚再次行礼，然后迅速转身，朝着通往格纳库的通道走去。
在与米歇尔和尼高尔擦肩而过时，米歇尔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看来你今天的运气不错。”
夏亚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次能这么轻易过关，一方面是因为米歇尔和尼高尔的辩护，但更重要的，是出击在即，娜塔尔不想在这种时候影响王牌驾驶员的状态。
说教虽然结束了，但夏亚能感觉到，这件事已经被娜塔尔记在了她的小本本上。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