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白原似乎是有些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呆愣愣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后，他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这档子事儿，光你这些年攒的钱都能在咱这小地方买个小公寓了，起码还有个地方住。”
“弄到现在这个样子，值吗？”
虽然对这小子的性格并不算了解，但白原至少知道他是个不太愿意社交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当初为了给他父亲在镇上找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亲自买了礼物去人家工厂里跟人家老板打关系，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你受了多少委屈。
可最后结果呢？就坐办公室这么轻松的活，工资也不算低，可他那个大爷没干几天还是说扔就扔了，直接就辞了工作又跑回家里捣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真的，哪怕是亲戚，他也替这个青年感到不值，而且村里绝大多数人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当听到这句话时，白烁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终于缓缓敛去，有些沉默。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希望自己的父亲能振作起来，哪怕是在后来知晓了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情，他也希望父亲能不要沉溺在过去中，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平淡淡的过完自己的余生。
也是因此，当他之前听他父亲说想要在镇上找个活干的时候，他真的感觉非常开心，为此不惜忙里忙外，用当时自己能挣到的为数不多的钱去帮他打关系，找路子。
但现在……
“是挺不值的。”
“不过……事到如今，也都无所谓了。”
他微微摇头，声音很平淡，平淡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那是几乎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的冷漠。
“不管他以后怎么样，是飞黄腾达还是再摔一次跟头……都与我无关了，这个年过完以后，我大概率……也不会再回来了。”
当男人说出自己辞掉了工作的那一刻，白烁便已然对他死心，只是毕竟还有些以往的感情在，所以哪怕彻底失望，青年也没有表现出来，没有过度的恶语相向，只希望在这段最后的相处中，不要把各自对方在心底的印象搞得太僵。
见到他这副淡定的模样，白原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当初的那个小不点，现在也是个沉着冷静的大人了。
“也挺好的，现在你把要还的都还上了上，以后的日子轻松点过就好。”
“话说回来，你这么早就能还完，现在应该混的挺不错吧？我好像听说你大学学的是什么……动画？还是动漫来着……”
白原的语气轻松了些，看得出来，他想努力调节一下这压抑的氛围。
闻言，白烁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脸上重新展露出淡淡的笑容。
“还好吧，养活自己倒是没问题。”
“光能养活自己也不行啊，以后买房成家什么的都得要钱，现在你没那些负担了，记得得攒点儿，可别从此以后就大手大脚高枕无忧了。”
“那肯定的。”白烁随口答道，但心思却被这句话勾得有些出神。
成家……吗？
说到成家，自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的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了那个粉发少女的身影。
虽然但是……现在想成家的事情，好像也确实不算早了，毕竟他们的关系都到这一步了，说是离谈婚论嫁差一线之隔都不夸张了。
“唉，说起来，也幸好我对象不要求我有房有车什么的，她家里也不要太多的彩礼，说是讨个吉祥就行了，我们是打算先租房子住，买个二手车，要不然就我现在这个境况，过日子还行，但要再背个房贷车贷就难受了。”
似乎是戳中了心中什么痛点，白原也开始大倒苦水，毕竟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总要为了衣食住行和柴米油盐去奔波，搞得身心俱疲，很少有这样能够好好发泄一下的机会。
只不过白烁听的并不算认真，只是象征性的回一回，而他的思绪此时已经飘出了很远。
生活啊……也是时候该为她考虑一些这方面的问题。
虽然她应该完全不在乎，但自己总不能因此就连想都不想了吧……
“……”
但想着想着，他又发现，这些残酷而现实的问题，却好像与她那么的格格不入。
毕竟……她的存在本身，就仿佛一个童话，与现实的一切，那么的格格不入。
白原还在说着他工作上遇到的那些烦心事，看得出来牛马打工人的心里确实积累了不少怨气。
“春儿那家伙也交了女朋友了，现在还在谈，不过虽然他们干消防的工资多，但是平时能抽出陪女朋友的时间挺少的，我也不羡慕。”
“现在还是雨哥混的最好，进了镇政府，家里也有关系，没干两年就当上小组长了，饭碗也铁赚的也多，平时空闲还不少，你们家房子和地皮的事儿就是他之前带头处理的……”
“嗯？什么房子？”正在走神的白烁忽然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而后者见状也是愣了一下。
“嗯？大爷没跟你说吗？”
见白烁依旧疑惑的摇着头，白原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才再次开口，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让原本不明所以的青年如遭雷击，彻底愣在了原地。
“我是听之前雨哥跟我说的，说是村里要新建一个基站，但是找不到好的位置，所以村大队想在村里面收地，当然这个事儿不强制，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一些村里闲置的老房子可以空出来，而且还会给一大笔补偿。”
“然后当时大爷第一个主动去报的，好像是要在村外盘一个老厂子但手里没钱，而且正好你们家房子那个位置也合适，雨哥还说这下省了他们不少工夫，这个事情村里其他人大多应该都知道的，我还以为你也知道呢。”
说完，他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白烁，后者则是在原地愣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睁着一双充满愕然与茫然的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青年忽然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身子似乎有些不稳，径直朝着大门外走去。
“诶！你小心点儿！”
眼见他差点身子撞在门板上，白原赶忙伸手去拽，可当他的手拽住青年的手腕时，他却突然发现……他的手，在轻轻的颤抖。
青年的另一只手用力扶住门板，黑暗中似乎传来他有些粗重的喘息声，但很快，他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缓缓朝身后的男人侧过了脸。
而那张脸上……依旧扯着笑意……木偶般的笑意……
“没事，原哥……我还好。”
“只是……天，已经挺晚了。”
“……”
“我……该回去，过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