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莫昭昭知道十七住在城外百里山林后，几乎每隔四五天就往城外跑。
这不，三月后的午时，莫昭昭的红衣身影又出现在竹篱外。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从马车上卸下大包小裹。
食盒里飘出众多糕点的甜香，绸缎包袱中露出新裁的夏衣料子。
十七闻声抹了把汗：“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
“庄里新到的荔枝，冰镇着的。”
她掀开竹篮上的湿布，冰碴间躺着一些果实。
“还有这些。”她抬手拍了两下，很快，小厮便从马车上陆续端出十多个食盒。
“烧鹅、八宝鸭、清蒸鲈鱼... ...”莫昭昭掀开盖子，热雾裹着香气腾起，“还有蟹粉狮子头和冰糖肘子，都是刚出锅就装盒的。”
小厮又捧出两坛花雕。
十七看着满地的食盒，嘴角抽搐。
莫昭昭捻起一块杏仁酥丢进嘴里：“掌柜说鲈鱼离了蒸笼味道就变，你快趁热尝尝。”
正说着，温瑾川拎着药锄从药圃转出来，见状挑眉：“莫姑娘这是要把醉仙楼搬来？”
“温大哥！”
莫昭昭眼睛一亮，从袖中掏出个锦囊，“上回你说缺的龙涎香，我爹库房里正好有。”
温瑾川接过，故作小声道:“你爹库房里还有什么宝贝，不如都搬这来吧？”
十七身旁的顾辞跟着打趣：“她再搬几次，这山头怕是要改姓莫了。”
莫昭昭浑不在意，又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只木匣，啪地掀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锭白花花的大银。
“上回你说想扩建药圃，”她将匣子往温瑾川怀里一塞，“这些够雇三十个工匠了。”
温瑾川差点将药锄差点砸在脚上。
闻声走来的沈怀卿笑的合不拢嘴。“莫姑娘怕不是忘了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话落，莫昭昭猛的一拍脑袋。“对哦，既然如此...”她嘿嘿一声，从温瑾川手里将木匣子夺回。“那这银两你们也没地花，还是还给我吧。”
一瞬间，众人失声大笑。
待将所有的东西全搬进去后，她的目光在他们几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支吾道：“那个... ...江公子呢？”
温瑾川眉梢一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说莫姑娘怎么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原来不只是为了你的淮之哥哥啊？”
“胡说什么呢！”莫昭昭耳根一热，抓起一块杏仁酥就往他那边丢，“我就是随口问问！”
温瑾川轻巧接住，慢悠悠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倒觉得，莫姑娘和我师弟很是相配，若能结成... ...”
“温瑾川！”莫昭昭跺脚，脸彻底红透，“你再胡说，下回我...我就不来了！”
闻言，温瑾川立即道歉，“别呀莫姑娘，你若不来，先不说十七会不会放过我，我师弟都会痛揍我一顿。”
沈怀卿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附和：“昨日我还瞧见予白师兄拿着莫姑娘所赠的香囊发呆呢。”
“你们... ...”她气鼓鼓地转身，作势要走，“不理你们了！”
刚迈出两步，身后竹音响起。
江予白从后院走出。
半盏茶前，他还在练剑。
李慕白说他武功虽然尽失，但内力尚存。
重新学些保命的招式并非难事。
听闻此言，他便近乎痴迷地每日苦练。
毕竟，他的人生中，出现了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又怎能不竭尽全力？
得知莫昭昭又跑来的消息，他是一刻都不想耽搁，急切赶来。
莫昭昭一回头，正撞上江予白还带着薄汗的眉眼。
她下意识睁大了眸子，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嘴突然磕绊起来：“我、我从醉仙楼带了... ...你爱吃的菜。”
江予白耳尖微红，视线落在她被食盒勒红的手指上：“累不累？”
莫昭昭立即嘟起嘴，好似有些委屈。“你说呢！”
江予白抿唇：“我带你去休息。”
“好。”
她答得飞快，两步蹦到他身旁，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十七他们。
两人并肩往东面的竹林走去，衣角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
十七望着他们的背影，无奈摇头，顺手接过小厮手里的食盒：“走吧，把所有人都叫来一起吃吧。”
温瑾川故意冲着竹林方向高声道：“哎，这冰糖肘子看来是没人要了... ...”
远处传来莫昭昭凶巴巴的喊声：“给我留着！”
众人再次哄笑。
红日刚落山，温瑾川陪母亲用过晚膳后刚回房间，便见莫昭昭鬼鬼祟祟溜了进来，还反手将门关上。
温瑾川挑眉：“天色不早了，莫姑娘早点回去休息吧。”
莫昭昭绞着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瑾川倒了杯茶递给她：“有话就说。”
她接过茶盏，深吸一口气：“宁姨也回云梦城了。”
温瑾川眉头一皱：“所以？”
她一脸做了坏事的模样，不好意思道：“温大哥，你也知道我藏不住事... ...我把十七在这的消息告诉她了。”
“宁姨说等她处理完事就会来看他。”
她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温大哥，淮之哥哥想见宁姨吗？我是不是不该把他在这的消息说出去呀？”
温瑾川摇头，唇角微扬：“没关系，十七总不能日后都不见宁夫人了。”
莫昭昭眼睛雪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笑嘻嘻地凑近：“那淮之哥哥会不会生气？”
温瑾川挑眉：“你有见过他生气吗？。”
“也是，淮之哥就算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她眨眨眼，转身退至门旁:“那我先走啦！温大哥早点休息！”
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温瑾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他转身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眸底渐深。
莫昭昭离去后不久，木门又被推开。
十七揉着后颈走进来，边褪外衫边往床榻走去：“昭昭带来的东西太多了，我和顾辞清点到现在。”
外袍被搁在了床尾，他刚坐下去只见温瑾川抱臂倚在窗边，眉头紧锁地盯着他。
十七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怎么了？”
温瑾川依旧没有说话。
待十七的视线落在温瑾川没有更换的外衫后，他自以为是自己这般没规矩惹得他不高兴。
于是立即站起身，几步走到温瑾川面前，顺势解开了他的袖口。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我先帮你换衣？”
温瑾川一怔。
十七已经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无原由的道歉，温瑾川都快习惯了。
他抬手挡住，随后反扣住了十七的手腕。直接说道:“宁夫人在城内。”
十七呆滞。
温瑾川轻声问:“想见她吗？”
被问之人垂眸，沉默了会:“想... ...但见了也不知说什么，反倒尴尬。”
“可你母亲说了要来看你。”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温瑾川无奈一笑：“莫姑娘藏不住事。宁夫人刚回云梦城，她转头就说出去了。”
十七点了点头:“母亲她...如果想见我，就见吧...”
温瑾川伸手揉开他紧皱的眉头，声音温和：“在皇宫时，我瞧得出，宁夫人是真心想补偿你。”
“母亲不欠我什么。”十七摇头，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她生我，养我。我的命是她给的。她如何对我都是应该的。”
“补偿什么的...没必要。她想见我，我便等她来。”
温瑾川的手滑到他后颈，捏了捏。十七绷直的脊背终于放松，冲他露出个浅笑：“我没事的。”
“早些歇息吧。”
十七点头，吹熄烛火。
两人和衣而卧。
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十七睁眼，披了件单衣便去开门。
顾辞站在门外，神色罕见地急切：“十七，温夫人让我来唤你，山林里来了一位客人，说是......你母亲。”
十七瞳孔骤缩，无意识攥紧了门框。
屋内传来窸窣声响，温瑾川已半坐起，眉头微皱。
宁夫人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昨日才听莫昭昭说起，这才过了一夜，宁夫人便到此。
看来，她真的很想见十七。
十七在门口呆滞了片刻，很小声的回了句:“我知道了。”
顾辞点头：“那你快些去。她们在等你。”说完便转身离开。
十七合上门，神色如常地回到床边。
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将外袍抚平。温瑾川正要起身，却见他径直推门而出。
原以为十七是去见宁夫人了，可没想片刻后，房门再次打开。
他抬头，只见十七端着铜盆走进来。
“怎么不去见你母亲？”
“不急。”十七将铜盆搁在架上，水纹轻晃，“母亲等等也无妨。”
温瑾川看着他走到床尾拾起自己的外衫，他忽然按住十七的手：“平日便罢了，今日你母亲在等。”
十七好似没听到，固执地展开衣衫。
“不过耽误一会儿，不碍事...”
“十七。”
温瑾川皱了皱眉。
他忽然察觉十七有些不安，像在刻意压抑什么。
“是不敢去见？”
十七垂下眼帘，终是点头：“嗯。”
温瑾川快速从十七手中拿过衣衫穿上，顺手将十七微乱的衣领抚平：“不用怕，我陪你。”
“我担心的是...母亲会想带我离开。”
“宁夫人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既说过放手，便不会再干涉你。”
“嗯。”十七应了声。
随即习惯性地从衣架上取下腰带，习惯性的屈膝跪下，正要替他系上时。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宁夫人和温母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温母尴尬地别过脸，眼珠子快速转了转，想着该怎么替自家儿子解释。
而宁夫人就完全不同，脸色从冷漠变为铁青，好似涌起一股无能的怒火，不知怎么发泄。
“十七！”
被唤之人的手指一颤，却仍稳稳地将腰带系好，这才起身。
他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温瑾川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十七挡在身后，向她们二人抱拳行礼：“母亲，宁夫人。”
宁夫人不满的瞪着他。
她并非不知十七对温瑾川的倾慕有多深，只是每当被她撞见他们在一起时，总会感到不适。
宁夫人强压怒意，冷声道：“为娘一大早就赶来看你，你倒好，让我干等。”
十七表情很淡：“我是准备来了，没想到母亲这么一会都等不了... ...”
宁夫人闻声有些意外，不过几月没见，十七竟敢顶撞她了。
回想起还在望月山庄时，自己只要冷脸，十七便已经跪下认错。
就算后来去了永安城，认回了他的身份，十七也不敢这么对她说话。
不过与温瑾川相处了几月，变化竟这般大？
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很高兴十七的变化，但又不想十七和温瑾川纠缠一辈子。
或许她的潜意识里，认为温瑾川和以前的自己一样，都会欺负十七。
可现在呢？
亲眼见到了十七的变化，她还有什么理由逼他离开？
或许，温瑾川真是他命定之人。
宁夫人不满:“你如今连见我一面都不情愿了？”
温母见状，忙打圆场：“秋意啊，有话好好说。”
说着暗中拽了下温瑾川的袖子。
温瑾川会意，侧身让开。
宁夫人扬了扬头:“好好说？你儿子把我儿子拐跑了，你倒好，平白多了个儿子，你还想让我好好说？”
“母亲，温伯母只是...”十七见状，刚想解释就被宁夫人高声打断。
“她是你娘还是我是！”
十七低头，叹了口气。“您。”
房间里紧张的气氛逐渐上升，温夫人可不敢在待下去。
急忙拽着温瑾川退出房间，反手将门一关，立刻朝自家儿子脑门重敲：“十七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被你弄到手了？”
温瑾川吃痛，揉着额头：“娘这话说的，我怎么了？”
“还装傻！”温夫人压低声音，指尖戳他胸口，“宁夫人那眼神都快把你生吞了，你倒好，大早上就让十七跪着伺候你穿衣裳？”
提到十七乖顺的模样时，温瑾川不自觉扬了扬嘴角。
随后接着叹气。
“您也知道十七那二十年怎么过来的，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温母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好似一种你想不想我还不清楚的模样。
“我不管你想还是他想，总而言之，你给我好好对他！但凡他受一点委屈，我都不会放过你！”
温瑾川连连点头。
（明天或者后天，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