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一,就是十五。
蜀地依旧很热闹,锦官城的元宵灯会是出了名的漂亮,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各处是灵巧的彩灯。
姜千霜今天很忙碌。
昨日,有一骑匆匆入城,言说王爷打了大胜仗,全歼了月轮四万霜戎大军,明日便要回城啦!
这下子,整个锦官城都欢腾了起来。
赢了,又赢了!
小小的霜戎,没开化的雪原野人,怎么可能敌的过我们蜀地好男儿?
果然,我雪满大军一至,一切敌军都化为了飞灰。
正月本就欢庆,胜利的喜悦更是将元宵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这不,今日下午,有百姓见着城里的官老爷们都坐着马车轿子去了南城门,都知道这是王爷要回来了,官老爷们是出去接王爷的,他们也纷纷成群结队向南城门外涌去。
十三衙门倾巢而出,锦官城守兵也派人出城,去维持秩序。
出了南城门,再走十里,便是润物亭。
人山人海啊……
蜀剑道的官老爷们,王府的大人们,十三衙门的捕头们,蜀盟的掌门帮主们……
姜千霜站在王妃身旁,站在亭子中,向南望着。
华盖如云,旌旗飘扬,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到来。
“姐姐,你想殿下了吗?”
陆姑苏开口问道。
赵清遥转过头,刚想回答当然想了,但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为大妇,要端庄些,不能如小女儿般的情态。
于是……
她清了清嗓子,风轻云淡道:
“二郎为国征战,是他代天守疆的责任,我身为他的夫人,自是无条件支持他。
就算他十年不归,我也依旧会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周围,绣春卫纷纷向赵清遥投来钦佩的眼神。
陆姑苏一阵无语。
问你想不想他,还在这装上了。
“琢之,我看过了你交上来的改革方案,不得不说,极为大胆,很有想法。”
蜀剑道巡抚程桢捋着胡须道。
陆瑜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希冀。
“既然陛下赞许,太子殿下也同意,蜀王也会支持你,那老夫,也只能全力配合了。”
程桢笑呵呵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道:
“改革可是大事,尤其是你这如此激进的想法,简直是在挖他们的根。
还好,陛下已经帮你将世家大族的威胁扫除了大半,就是勋贵集团不是很好对付。
别看老夫这样,其实老夫也是目前制度的利益既得者,既属于勋贵,又是士大夫,若非陛下有明旨,老夫还真不一定会帮你。
而这天下,又有千千万万个老夫,就算是陛下,应对起来也会很头疼。
陛下让你在蜀地先行实施,也就是想先看看效果,若是当真可行,再全力推往全国。
那个时候,估计也就是你小子手握大权,一力推动变法,入阁拜相的时候了。
说不得,老夫见着你,还得拱手喊上一声陆阁老呢,哈哈哈。”
陆瑜尴尬拱手道:
“程大人莫要取笑小子了,小子这些想法不过是空中楼阁,真想要实施起来,也不知该从何下手,还需大人多多提点小子。
学生,感激不尽。”
程桢眼神闪过一抹赞许。
少年得志,胸有韬略,不急不躁,确实是一个好苗子。
润物亭后,从城内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都想来见见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冬日天寒,北风凛冽,虽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却还是止不住丝丝的寒意。
凝姬站在姜千霜身后,裹着紫衣大氅,直想伸手揉揉酸疼的屁股,却顾忌着周围人多,不好意思伸出手。
方才她跟着姜千霜一个马车来的,又被狠狠蹂躏了一番。
“这回,殿下应当会在蜀地老实待着,不用再出去了吧。”
凝姬悄声道。
姜千霜瞥了她一眼:“怎么着,痒痒了?”
“痒……”
凝姬顿时噎住了,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清冷女神捕,她是如何都没想到,这般粗俗的话能从面前之人嘴里说出来。
三十岁的老女人,就是可怕……估计是食髓知味了,才能想到“痒”这个字。
凝姬有心想开口反讽,被姜千霜瞥了一眼,又把话憋了回去。
受点屈就受点吧,比挨打强。
众人继续等待着。
天色渐暗,夕阳西下。
落日的火球在天际燃烧,灼热着云彩,在天边沸腾着。
无数人翘首以待。
终于,在火球似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热量之时,在润物亭之南,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姜千霜抬起了脑袋,向那处张望着。
年轻王爷骑在枣红战马之上,黑发束起,身披战袍。
身后,是两千战骑,簇拥着身前的王。
蜀字王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
迎接人群中,无数百姓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眨都不眨地看着那英武的年轻人。
场面安静到了极致,世间似乎只有那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有老臣看着那年轻人的眉眼,看到那抹与陛下一样,斜竖而起的剑眉,露出了一抹微笑。
陛下的儿子,本就该生得如此模样。
赵清遥红衣一袭,上前两步,手捧酒碗,行至夫君面前。
“妾迎大王归。”
陆姑苏与凝姬依旧留在亭子中,没有上前。
姜千霜护卫在赵清遥身边。
晓儿愣愣地看着殿下的脸,粗糙了,也瘦了。
李泽岳身旁,有一清秀小将,紧张兮兮地望着周围,看着慢慢向此处走来的赵清遥,不由咽了口唾沫。
“此酒,是为得胜,是为洗尘。妾请王爷饮之。”
李泽岳下马,看着面前款款走来的夫人,心头触动不已。
两人目光对视着。
新婚燕尔便被迫分离的思念,独守闺房无人能言的幽怨,等待他征战归来的牵挂,背井离乡的孤独。
李泽岳在赵清遥眼中,读出了一万种感情。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扮演着王妃的角色,让自己变得端庄、成熟,让自己包容他其他的女子,做好大妇应有的表现。
可她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她只是想与自已年少便相爱的郎君,长厢厮守而已。
可她没有选择,只能努力撑起这个家。
“清遥……”
赵清遥依旧如当年那般飒爽,热烈的像是火焰,只是站在这里,就要将李泽岳的心融化了。
李泽岳伸出手,想要接过那碗庆功酒。
百姓与官员们面露笑容,喜悦的氛围在众人之间弥漫着。
他们都在想着,王爷饮下这碗酒后,是不是会说些什么?
他们真的很期待。
赵清遥看着他,眼神中尽是爱意。
“驾!”
就在这一刻,有马蹄声急促传来。
“王爷,西域急报!”
有一骑疾驰而来,臂缠黄巾,腰悬长尺,自北方而来。
李泽岳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眉头紧皱,望向那人。
采律司特使,并且身负皇命而来?
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变得安静,众人愣愣地看着那使者一路奔马到王爷身前。
“王爷,有旨意。
正月初一,定北王爷有密信入宫。陛下读罢,便命人送来蜀地,交由您。”
使者单膝跪地,道。
李泽岳与赵清遥对视一眼,随后从使者手中接过了来自西域的密信。
“西域已安,大都护无恙,西域四镇尚在掌握之中。
霜戎大军二十万,一战而溃,退至西王山脚下,灰鹭、白鹰二城内,以图我朝龟鄂。
战事胶着,非数日可破。
然,局势虽危,却终有破局之法。
霜戎冬日袭我西域,时机并不恰当,他们但凡行军,必驱赶牲畜,以做军粮。
冬日水草枯败,无法满足其军需需求。其食物补充,除沿途劫掠绿洲城镇部落外,唯有雪原部落长途运输。
如若可能,他们也不愿在冬日与我军作战,然,战机稍纵即逝,霜戎汗王欲趁我朝与北蛮交战,突袭西域,若非陛下料敌于前,恐真让其得逞。
此时,霜戎汗王已骑虎难下。
他本想以战争转移矛盾,孤注一掷,此时却被臣一战而退。
若此时退回雪原,恐其威严大失,战前被其强硬手腕压下的各部落定会离心离德。
因此,霜戎汗王只能将战争继续推进下去。
再过月余便要开春,气温回暖,水草丰盛,届时,霜戎便会无后勤之忧,掠夺也好,放牧也好,重新拥有一战之力,战局将会继续拉长。
因此,趁寒风凛冽,是我等此时破局最好时机。
上兵伐谋。
陛下,冬初之时,雪满关被围,钳制住我朝西南兵力。
而今,雪满关大胜的消息,蜀地至雪原再至西北,再无人能制我雪满铁骑。
因此,臣请旨,请陛下调雪满之兵,深入雪原,断其粮道,扰其后方,纵横雪原三千里。
臣伺机,与霜戎汗王决战,将其二十万大军,葬于西王山下!”
李泽岳读完了信,默默将他塞进怀中。
父皇让人把这封定北王爷写给他的信,派人送到自己手里,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李泽岳抬起头,望向迎接自己的百姓和官员们。
他们一个个,都面带紧张地望着他们的王爷。
李泽岳的目光很慢,一个个扫过。
老人,女子,年轻人,孩童。
最后,落在了面前之人的脸上。
赵清遥依旧捧着那碗庆功酒,看着自己。
李泽岳欲言又止。
看着他如此为难的模样,赵清遥展颜一笑。
“看你这样子,是又要走了啊。也罢,庆功酒,等你下次回来喝吧。
这碗酒,就当妾身,为夫君饯行!”
她举起酒碗,放到嘴边,一饮而尽,任由酒水自碗口和嘴角洒落,红裙飘扬。
“清遥……”
李泽岳抽了抽鼻子,伸出手,将赵清遥拥在了怀中。
“对不起。”
赵清遥摇了摇头:“不要道歉,我是你的夫人,永远支持你。
我啊,早就做好了用这一生,来等待你的准备。”
李泽岳闭上了眼睛,呼出一口气,随后放开了赵清遥。
“这是我神山的师妹,稍后你带她在城内过个元宵,再把她交给孙老头。”
李泽岳将那清秀小将,也就是沐素拽给了赵清遥。
随后,他翻身上马,目光最后看了亭中的陆姑苏凝姬晓儿三人一眼。
回过头,又望向身后的两千铁骑们。
“陛下有旨,
雪满关,遵定北王令!
西域有变,速入雪原,驰援战场!”
雄浑的声音回荡在上空,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而只有这刚刚从遥远的月轮赶赴而来的骑兵们,依旧面如坚石。
寂静一片。
人们都在担忧着,这支队伍,长途征战,在没有等到赏赐与丝毫休息的情况下,可否还能遵循这道军令?
然而,
三息之后,回响在众人耳边的,
只有那一声震耳欲聋的……
“喏!”
两千雪满铁骑,没有疑问,没有犹豫,再度随他们的王爷踏上了征程。
马蹄踏在蜀地的泥土上,在王府为将士们准备的庆功酒席前,疾驰而过。
无数人望着那道尚未进锦官城一步的身影,默默叹息。
赵清遥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道背影,看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身边,只有一个怯生生的身影,陪着她站在原地。
赵清遥回过神来,转了转脑袋,却发现少了什么。
“咦,千霜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