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着孩子们的欢呼钻进卜凡的衣领，他捏着石子站起身，后颈还沾着方才画符时蹭上的朱砂粉。
赖瑶的小本本在掌心拍得啪啪响，发梢沾着戏台飘来的金箔纸，活像只炸毛的喜鹊：\"老卜！
我刚想到——文化节就该把那些演过你的人都请来！
不管真替身假替身，凑一块儿乐呵乐呵！\"
卜凡刚要应，突然顿住。
他望着远处还在转播直播画面的法器光屏，上面正回放着方才替身们手忙脚乱的模样。
有个胖大汉演他被雷劈时抱头鼠窜的憨样，弹幕刷得比雷还密。\"这不等于鼓励造假？\"他挠了挠后颈，指尖蹭掉点朱砂，\"要是有人学他们装野神招摇撞骗......\"
\"那你呢？\"紫菱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星钥在袖中微微发烫。
她望着天边被直播点亮的万千灯火，声音轻得像穿过竹帘的月光，\"你最初不也是个踩粉色裤衩的逗比小子？
天道没给你模板，百姓却把你当神——\"她转头看向卜凡，眼尾映着霞光，\"因为你够真。\"
卜凡一怔。
记忆突然翻涌：第一次用红绸子跳广场舞驱邪时，被老道士骂\"不成体统\"；第一次把火锅底料塞进丹炉，被药童追着打；还有方才直播里，那个举着桃木剑扭胯的替身，眼里亮着跟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光。
\"成！\"他突然拍了下大腿，震得裤腰上的野神玉牌叮当响，\"但说好了，帐篷得用青竹镇烧了的旧戏台木料——咱不铺张，就图个热乎！\"
三日后的青竹镇废墟上，五彩帐篷像被风吹散的调色盘，歪歪扭扭扎了满地。
赖瑶踩着梯子挂灯笼，道袍下摆沾着草屑，冲底下喊：\"老卜！
赶紧来跳你的《辟邪disco》！
群众都等急了！\"
卜凡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有穿补丁道袍的散修，有挑着菜担的老农，还有昨天还举着\"野神使者\"旗子的小乞丐。
他突然咧嘴一笑，抄起不知谁递来的铜铃晃了晃：\"各位老铁，今天咱不整虚的！
跟着我跳，能辟邪能练气，跳错了......\"他故意压低声音，\"算我的！\"
鼓点一响，他的动作比直播里更夸张：左腿前跨时故意踉跄，右手甩红绸子甩到自己脸上，转圈圈时把草帽扣在旁边老妇头上。
台下先是愣了两秒，接着爆发出哄笑。
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糖葫芦扭胯，小乞丐拽着老道士的道袍甩胳膊，连方才还板着脸的门派长老，都偷偷用拂尘掩着脚打拍子。
\"注意看！\"卜凡突然拔高嗓门，手在丹田处画了个圈，\"这叫'结丹抖肩术'——抖左肩聚气，抖右肩凝丹！\"他重重抖了两下，腰间玉牌发出嗡鸣，\"刚才那小娃娃抖得最齐——来，送你颗糖霜香辣丹！\"
人群笑声更响时，角落里突然传来抽噎。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破布缝的道袍洗得发白，脸上还沾着锅底灰。
他被推到台前，手指绞着衣角直发抖：\"我...我叫狗剩。
家穷上不了门派，就照着您的段子学修仙。\"他掀起裤腿，小腿上爬满青紫色的纹路，\"练错了引气诀，走火入魔三次...可我没害人！
真的！\"
笑声突然静了。
卜凡的动作顿在半空，看着少年腿上的伤痕——跟他当年偷偷练野路子时，被反噬的伤一模一样。
风掀起帐篷角，漏下的光正好照在少年发红的眼尾，那里有颗跟他小时候一样的泪痣。
\"赖瑶。\"卜凡突然转身，声音哑得像砂纸，\"把你那小本本借我。\"他大剌剌坐在台沿，冲少年招招手，\"从今天起，你是'野路子认证所'第一个登记的。\"他唰唰在本子上写着，\"凡想修道的，不管有没有门派，都能来登记。
赖瑶管资源，紫菱管测算，我......\"他突然笑了，\"我管给你们兜底！\"
台下炸开雷鸣般的欢呼。
赖瑶抢过本子时，发现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野神不是模板，是火种。\"她抬头，正撞进卜凡的目光——那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像淬了火的剑，却裹着糖霜。
紫菱站在最高的帐篷顶，星钥在掌心流转着银芒。
她望着空中交织的气运光带——原本因替身乱象撕裂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更奇的是，那些曾模仿卜凡的人，体内竟泛起淡金色的微光，像星星落进了血脉。\"不是窃取。\"她轻声说，指尖拂过星钥，\"是共鸣。\"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嗡鸣。
所有人抬头。
一面巨大的镜面从云端垂落，映出无数个卜凡：有在深山结庐的沉默隐士，有持剑斩尽因果的冷酷杀神，有缩在破庙啃馒头的苟且者......最后定格在当前这个——他正蹲在台边给狗剩抹药，裤脚沾着泥，嘴上还沾着糖霜。
镜面中，只有他脚下的轨迹最亮，像一条缀满星火的河，直通向云外。
\"咔嚓——\"
镜面突然碎裂。
千万星屑如雨坠落，落进帐篷，落进酒碗，落进狗剩腿上的伤口。
卜凡抬起手，一片星光落在他掌心，化作跟他画的笑脸符一模一样的纹路。
\"天道......\"紫菱望着星屑中隐约浮现的道韵，忽然笑了，\"它好像叹了口气。\"
夜风突然变暖了。有人惊呼：\"看！灵气在动！\"
卜凡站起身，望着远处被星屑点亮的山脉。
他知道，旧时代的壁垒正在星雨中松动，那些曾被门派拒之门外的散修，那些像狗剩一样的野路子，此刻正站在新的风口上。
而他的故事，才刚刚翻到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