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王阿婆端着搪瓷杯推开木窗，杯口的热气刚飘出半尺就凝在半空——她家青瓦屋顶上，薄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像一群急于说话的银虫，最终拼出歪歪扭扭的三个字：“规则累”。
“哎哟老天爷显灵啦！”她的尖叫穿透晨雾，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此刻城东南的观景台上，紫菱正踮脚将星钥举过头顶。
星钥表面的纹路突然泛起涟漪，她睫毛颤了颤——北斗七星的光轨竟在缩短，第七颗星拖长尾巴，与第六颗星连成串，活脱脱一串油光发亮的烤串；银河中央更离谱，一团星尘聚成圆滚滚的泥人，正扭着屁股跳扭秧歌。
“不是外力扰动……”她指尖抚过星钥，凉得刺骨，“是天道在自己改程序。”
“紫菱姐！紫菱姐！”
赖瑶的呼喊撞碎了晨雾。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运动发带歪在耳后，手机举得老高：“卜凡昨晚的直播回放……跟天象同步了！”
观景台围栏被她扒得哐当响。
紫菱低头扫了眼手机屏幕——画面里，卜凡蹲在石手边啃辣条，油光蹭在嘴角：“筑基丹？我跟你们说啊，那玩意儿味儿跟陈皮糖似的，上回我揣兜里忘吃，结果被隔壁王大爷当喜糖顺走两颗……”
手机里突然炸开唢呐声。
紫菱抬头，就见刚才还扭秧歌的泥人突然换了动作，双手叉腰模仿卜凡挑眉的模样，星空深处隐约飘出“正月里来是新春”的调子。
“咳！咳！”
城南老巷子的破灶房里，卜凡被泡菜汤呛得直拍胸口。
他面前铝锅里，橙红的汤泡正噗噜噗噜翻，泡着的方便面都快煮成浆糊了。
“啥玩意儿同步天象？”他抄起漏勺甩了甩，溅在手机屏幕上的汤珠正对应着星空里泥人的手势，“合着我昨晚唠嗑，老天爷在边上记笔记呢？”
“不是记笔记。”紫菱的声音从视频通话里传来，她的星钥映出一道裂痕，像蛛网缠在星轨上，“它在学习。每一次被人类集体大笑认可的行为，都在重写它的底层协议。要是学不会‘不严肃’……”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裂痕，“它就会退回神权旧模，用绝对规则碾碎所有变数。”
卜凡舀起一勺泡菜汤含在嘴里，眼神慢慢亮起来。
他突然把漏勺往锅里一戳，溅起的汤珠在晨光里划出银线：“那咱就给它开个速成班！”
“啥班？”赖瑶凑到手机前，鼻尖还挂着汗珠。
“天道脱口秀大会！”卜凡抄起搭在椅背上的花衬衫套上，领口歪到肩膀也不在意，“主题就叫‘骂天一万种方式’——谁能用最离谱但合理的方式吐槽命运，就当‘今日宇宙嘴替’！打赏全用来给老天爷交学费，星钥实时转播到天上！”
三小时后，废弃的旧剧场被赖瑶用荧光彩带和气球塞满。
舞台正中央挂着条红布横幅，是卜凡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的：“老天爷，来听人类说大冒险！”
第一个登台的是个戴草帽的汉子，裤脚还沾着泥。
他往台上一站，观众席突然响起抽气声——他左脸有道焦黑的痕迹，右耳缺了小半，活像被雷劈过的烤红薯。
“我叫刘二牛，”他挠了挠草帽边，“前儿个收稻子，被雷劈了七回。”
台下一片嘘声。
刘二牛突然提高嗓门：“头回劈我，我想许个愿；第二回劈我，我以为它没听清；第三回——”他猛地扯下草帽，露出头顶一撮焦毛，“它奶奶的！敢情是拿我当闪电标靶练准头呢！老天爷您眼神不好就配眼镜，别拿我试精准度啊！”
哄笑炸翻屋顶。
紫菱抬头，就见方才还板着脸的乌云突然挤成一团，云缝里漏出的光拼出“我服了”三个大字；月牙本是尖尖的，此刻竟扭成个圆溜溜的问号；最绝的是雷声，“轰——隆——”竟压着“度”字的韵。
星钥在她掌心发烫。
她低头，那道裂痕正在变淡，像被温水泡开的旧伤疤。
“它不是需要崇拜……”她喃喃，“是需要被原谅。”
决赛轮，卜凡踩着拖鞋晃上舞台。
他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边角还沾着泡菜汤。
“各位，我这儿有封给天道的信。”他清了清嗓子，“致天道：谢谢你从来不靠谱，才让我们有机会自己搞砸又重来。你看那石手想学笑，我们就教它做鬼脸；你总劈不准雷，我们就当你在放烟花——”他突然把纸揉成一团抛向空中，“毕竟啊，这世上最妙的规则，就是允许没规则！”
全场先是静默，接着爆发出比雷声更响的笑浪。
有人抹着眼泪拍桌子，有人举着手机录下这一幕，连舞台边的气球都被笑浪震得直晃。
紫菱望着星钥。
星轨里的烤串和泥人不知何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光带，像融化的银河。
裂痕彻底消失了，光带里隐约能看见“v.平凡版”的字样，后面跟着一行注释：允许犯傻，支持翻车，永久免签荒诞通行权。
午夜，卜凡躺在自家屋顶的凉席上嗑瓜子。
夜空像洗过的蓝布，星星们规规矩矩又带点俏皮——北斗七星还是七星，可第七颗星的光尾微微翘起，像在憋笑；银河里的泥人没再跳舞，却蹲在那里托着腮，好像在听风里的笑声。
“谢啦。”他突然对着空气说，把最后一颗瓜子壳弹向天空。
风穿过院角的泡菜坛，发出“呜——”的轻响，像谁在悄悄回应。
“卜凡！”赖瑶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城北赖雪那丫头派人送帖子了，说要在旧城墙根立块碑……”
卜凡翻了个身，把凉席拽到肚皮上。
月光落进他眯起的眼睛里，像撒了把碎星星。
“立碑？”他嘟囔着，“成，等明儿我带包糖霜红薯去瞅瞅……”
风又起了。
城南屋顶的薄霜不知何时化了，只在瓦缝里留着些银亮的痕迹，像谁藏起来的、没说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