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老和尚闭紧了嘴,眼观鼻,鼻观心,手里那串紫檀佛珠捻得飞快,几乎要擦出火星子。微不可闻的诵经声混在引擎的嘶吼里,嗡嗡的,像群赶不走的苍蝇。那层淡淡的金光从他身上漫开,试图裹住舱里沉甸甸的阴霾,可那阴霾太沉了,是熔火城未散的血腥,是蚀骨老狗逃命时留下的魔气腥臊,是界膜将破、大劫压顶的冰冷预兆……这点佛光,杯水车薪。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脸偏着,视线黏在舷窗外。
云。无穷无尽的灰云。厚重的、翻滚的、死气沉沉的云海,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脏水的抹布,把整个天穹都捂得严严实实。偶尔被“惊鸿”狂暴的引擎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也是下方更遥远、更模糊的大地轮廓,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引擎在咆哮,机体在高速飞行带来的气流中微微震颤。这震颤透过皮革座椅,清晰地传递到脊背上。可这动静,反而衬得机舱里更静了。一种风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蚀骨那张惊惧扭曲的鬼脸,火晨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熔火城上空翻涌的魔气……还有空明那句“大劫将至”……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转得人心烦意乱。
界膜……那道横亘在阳间与魔渊之间、如同天堑般的无形壁障,它真的快撑不住了。蚀骨的出现不是意外,是征兆,是魔渊那边一次肆无忌惮的试探,一次冰冷的宣告。他们想来,就能来了。代价?呵,那点代价,在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流面前,算个屁!
赤金教是拿下了,火三也立起来了。可这就像在即将决堤的洪流前,匆匆垒起的第一块石头。后面呢?龙虎山和五毒教那团乱麻一样的命蛊情债,十豪杰里其他那些各怀鬼胎的老狐狸……魔帝宫绝不会坐视赤金教易主,蚀骨逃回去就是信号!更大的反扑就在路上。还有那该死的、越来越脆弱的界膜……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攥得再紧,也留不住。
指关节无意识地抵在眉心,用力按了按。那里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的,坠得人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不是累,是那种被无形的丝线层层捆缚、又被无数双贪婪凶戾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盯住的紧绷感。
窗外的灰云翻滚得更急了,像有无数头凶兽在云层下躁动不安。一丝冰冷的、带着硫磺味的空气,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似乎穿透了机舱的密闭,钻进鼻腔。
“风雨欲来啊……”
一声低语,轻得几乎被引擎的咆哮吞没。不是感慨,是陈述。冰冷,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了风暴轨迹的沉重和……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破笼而出的狠戾。
空明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低沉的诵经声,似乎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机舱内,只剩下“惊鸿”撕裂云层、亡命奔逃般的轰鸣。窗外的灰暗,无边无际,如同暴风雨前,最后那点虚假的宁静。
那声低语刚散进引擎的咆哮里,舷窗外的灰云就猛地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惊鸿”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一头扎下,下方,901局那钢铁堡垒般冷硬的轮廓在视野里急速放大。起落架触地的震动顺着脊椎骨爬上来,闷闷的,带着点归巢的沉重。
舱门嗤一声滑开,冰冷的、带着地下基地特有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气涌进来,冲散了机舱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和檀香混杂的浊气。靴子踩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刚踏出舱门,一道身影就带着风卷了过来。
是赵御霄。
这老家伙平时跟个算盘珠子似的,精于算计,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都能慢悠悠地推演三遍。
可此刻,他那张总是挂着高深莫测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透着一丝急切,甚至……有点压不住的亢奋?
他几步抢到我面前,连旁边刚下飞机的空明大师都顾不上招呼,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局长!回来了?赤金教那边……” 他话头猛地一顿,目光在我身上那件还沾着点熔火城灰烬的作战服上扫过,又掠过我身后跟着下来的高苍北和空明,似乎瞬间就判断出了结果,直接跳到了最关键的信息点:
“张工下山了!”
五个字,像五颗烧红的铁弹子,砸进我还有些混沌的思绪里。
按着眉心的手猛地放下!那根一直绷紧的弦,被这消息狠狠一拨!太阳穴的突跳感瞬间被一股更锐利的警觉压了下去。疲惫感还在骨头缝里钻,但大脑已经像被冰水浇透,瞬间清醒!
“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盖过了基地里远处传来的机械运转声。
“就在半小时前!” 赵御霄语速飞快,眼中精光闪烁,“戴掌门刚到龙虎山,还没来得及递话,张工自己就出来了!不是偷偷摸摸,是堂堂正正,从‘思过崖’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守崖的龙虎山长老想拦,被他身上那股子……那股子沉寂了五年、一朝爆发、锐不可当的雷法给硬生生逼退了!”
他喘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那小子……五年面壁,非但没废,雷法反而磨砺得更加纯粹内敛,却又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谁也没理,径直走到张天师闭关的‘天师殿’外,就在殿前广场上,对着紧闭的殿门,磕了三个头!”
磕头?
我眼神微眯。这不像张工的性子。那小子当年敢为风霜叛出龙虎山,骨头硬得很。
“然后呢?” 我问。
赵御霄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磕完头,他就在那儿站着!一句话不说!雷法却越来越盛!整个龙虎山都被惊动了!长老、弟子,全围过来了!但没人敢上前!他那股气势……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张天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