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嗓子,语气放缓,“还有,到部队后别太张扬。现在女兵多了,后勤、医务、文工团那一水儿姑娘……没你想的单纯。”
傅北辰挑了挑眉,听得出父亲语气里的某种“过来人经验”。
傅北辰本来低着头理钱,听这话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打趣,干脆回:“放心,我对漂亮女人过敏。”
“……”傅祈年的凤眸眯了一下,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眼底带笑又带点狐疑,“你真不感兴趣?”
“真不感兴趣。”
傅祈年左右看了看,确认家里人都不在身边,忽地逼近一步,压低嗓音,“那楼上你抽屉里的录像带,谁专挑那种长得好看、身材又丰满的看?”
这话像颗石子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尴尬的涟漪。
傅北辰脸一僵,耳根迅速染红,他抽了抽嘴角,没绷住:“爸!你怎么老盯着我那点破事不放?”
“你自己藏得不深。”傅祈年摊手,语气轻松,但眼底分明藏着笑意,“我也是从你这岁数过来的。就你那点套路,二十年前我玩得比你熟。”
傅北辰翻了个白眼,扭头提着书包就走,背影快得像是逃。
傅祈年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也带着些许回味。
“咋啦?”傅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北辰走了,我看看水烧开了没。”傅祈年语气温吞,脱下外套往椅背上一搭,转身走进厨房。
*
回部队的车里。
傅北辰上了车,呼了口浊气。
雨下得很大,像没完没了地敲在车窗上,玻璃模糊一片,窗外的街灯被拉成一束束细碎的光影。
车里,老旧的暖风咕噜咕噜地响着,副驾座上的傅北辰歪着身,半靠在车窗上,眼神随意地望着雨幕,没来由地轻哼了一声。
“阿旺,你说我爸是不是特别自恋?”
开车的阿旺正专心看路,闻言“噗嗤”一笑,声音憨憨的,还带点小心翼翼的敬畏:
“少爷,先生从小就是这样——可他有自恋的本事,长得俊,还真是打得、扛得、学得、管得……就没他不行的。”
“啧,”傅北辰笑了声,“他要是现在再年轻十岁,非得开个自传叫《兵哥哥的自我修养》。”
阿旺咧嘴一乐,眼角皱纹都笑出来了。
“阿旺,”傅北辰忽然转头,饶有兴致地问,“你跟我爸一个连过,说说,他以前在部队到底有什么‘桃花’?”
阿旺早年当过部队里的运输兵,和傅祈年也是一同入伍的。
车里安静了一瞬,只剩雨声。
阿旺犹豫了一秒,斜眼瞥了眼后视镜,见傅北辰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像是真随口问问,终于放下了嘴边那点顾忌,咕哝着开了口。
“哎哟,那可多了……我记得最夸张一次,是有个文工团的姑娘,长得那个好啊,唱歌一开口连连长都迷住了,特地给先生炖了碗鸡汤,说是谢他送药——”
“先生啊,愣是把那鸡汤转手给了我,连一句谢都没说,转身就进宿舍看书去了。”
“还有一回,一个医务兵,名字我都忘了,天天给咱们送药箱的时候,都把先生的那份压在最上面。后来先生调到侦察排,干脆不让她们靠近,说她们声音太尖,吵。”
傅北辰听得失笑,笑着摇头:“这也太冷了吧。”
阿旺眼神一闪,有些敬佩地接着说:“后来,先生那时候刚升排长,正是最抢手的时候,整个营里都传,他要是点头,不出一个月能娶仨回家。”
“可先生啊,头也没回地娶了你妈妈,沈之意。”阿旺啧啧两声,“那年真是闹大了,好几个女兵晚上在水房哭,边洗衣服边抹眼泪。”
“真的假的?”傅北辰不信似的笑着问,侧头看他,“你这说得跟小说似的。”
“千真万确!”阿旺拍着方向盘,语气笃定,“那些女兵,知道沈之意来随军后,就往先生家跑,大家都想看看先生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说完这句,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顿时有些局促,“少爷,我不是在说你妈妈的不是。”
车里安静了一瞬。
傅北辰望着窗外的雨帘,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吐出一句:“都那么多年了,她早就不是我妈妈了。”
“.......”阿旺不知道怎么回话,干脆保持安静地专心开车。
车子里只剩下雨刷“吱呀”地扫过风挡的声音,细碎而绵长。
不久前,傅祈年和明月的婚礼时。
阿旺见过沈之意,那是沈之意离开中国后,他第一次见到她,大约有七八年了吧。
那天沈之意穿得很讲究,发髻挽得高高的,身上是熨得笔挺的西式套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整个人雍容华贵得像个远离烟火的太太。
韩震霆一直跟在她身边,说话声音不大,但表情很温柔。
他们偶尔会靠头说些什么,沈之意的眼尾就浮出笑意。
——那笑意,和傅家毫无关系。
*
而此时,另一头的老宅里。
雨还没停,黑子站在院门口,一身黑衣,烟头在指间亮起又熄灭。
院子里鸡鸭被赶去了偏屋,小院安静得只剩雨滴落在屋檐瓦片上的清脆声响。
他没有急着进屋,只在墙角避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味混着湿土的腥味,往鼻腔里钻。
傅祈年在回来的车上说过一句话——
“酒席摆起来,不用铺张,咱自己人,把那事定了。”
黑子低头盯着鞋尖,心里像塞了块铁,沉得发闷。
从那天他和砝码卡意外睡了后,他就知道这事瞒不住傅祈年。
因为砝码卡肯定会和明月说,而明月知道了,傅祈年肯定也知道。
黑子不是不想给这个黑妞身份,只是他本就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多年前的案底把他彻底抹掉,现在的名字、证件、行踪,都是傅祈年一手给的。
他活得像个影子,能苟住命,已是天恩。
砝码卡是个好姑娘,跟着明月这么多年,心眼实在,活计麻利。
他知道她不是贪图什么,就是喜欢他,真的喜欢。
可他想过一辈子就这么混着,孤独也好,自由也罢,至少不欠谁。
去年北京那个老相好嫁了人,他就再也没有给人家送过鸡鸭了,不过随了份大礼,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现在,他也老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许人承诺?
黑子猛吸最后一口烟,掐灭,才慢慢地、一步步地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