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吉诃德的死讯,牢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黛莉安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望向叶卡捷琳娜。
“叶卡捷琳娜姑姑……那尼古拉舅舅,他会怎么处置我?”
她顿了顿。
“会和和那些人一样……被枪毙吗?”
叶卡捷琳娜伸出手,穿过冰凉的铁栏,轻轻抚摸着黛莉安的头发。
“不会的,好孩子,别怕。尼古拉……他应该不至于此。你和这次政变没有直接关系,你只是不幸被卷了进来。你的爷爷,希斯顿的皇帝,正在通过各种渠道极力交涉。我也会想办法,送你平安回到希斯顿的。”
这承诺听起来是那么苍白,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给予的安慰。
她又安慰了黛莉安几句,叮嘱霍华德骑士照顾好公主,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牢房。
她不愿意再多看一眼那地狱般的景象,不愿意再听到那些撕心裂肺的求救。
她目睹了至亲相残,目睹了无辜者罹难,却发现自己在这场权力的风暴中,无能为力。
……
另外一边。
在贫民区那个散发着霉味和微弱煤烟气的破旧锅炉房里,珂尔薇和瓦莲京娜低声商议着。
炉火映照着她们忧心忡忡的脸庞。
“我我出门,去找图拉卡医生。”珂尔薇的声音虽然轻。
“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只有他可能理解洛林伤势的根源,并且有能力治疗。”
她看了一眼床上如同失去灵魂躯壳般的洛林,心脏一阵抽痛。
瓦莲京娜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姐姐,还是我去吧,外面太危险了。”
“可是,图拉卡医生和巴普洛夫教授都不认识你啊,只能是我去找他们。”珂尔薇说。
瓦莲京娜听了之后沉默了。
珂尔薇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她看着洛林那双依旧猩红却空洞无神的眼睛,心中酸楚。
她轻轻拿起他冰冷的手,将它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
“洛林,”
她的声音柔得像羽毛。
“我去找图拉卡医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瓦莲京娜会在这里陪着你,等我回来,好吗?”
洛林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血红的眼睛极转向她,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了一下。
珂尔薇理解他此刻的万念俱灰,失去战友、身体瘫痪,这对骄傲的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轻轻放下,细心地替他掖好破旧的毯子。
她站起身,和瓦莲京娜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姐姐,你一定要小心!”瓦莲京娜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我会的。”
珂尔薇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毅然转身,穿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棉袄,用厚厚的头巾将自己的蓝色秀发和大部分脸庞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钻出隐蔽的入口,重新融入伏尔格勒冰冷的街道。
外面的情况比昨夜更加混乱。
因为粮食短缺和严寒,街上挤满了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不再是沉默地蜷缩,而是自发地汇聚成队伍,沿着大街游行,挥舞着空荡荡的布袋和干瘦的拳头,发出阵阵嘶哑却充满愤怒的呐喊:
“面包!我们要面包!”
“沙皇陛下,救救您的子民!”
哭声、喊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洪流。
宪兵们骑着马,手持长鞭和步枪,紧张地维持着秩序,试图驱散人群,但收效甚微。
珂尔薇心中凛然,却也知道,这混乱正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低下头,将自己完全融入游行的人群边缘,利用人群的涌动和宪兵被主要队伍吸引注意力的间隙,快速而隐蔽地穿行在熟悉的街巷中,朝着伏尔格勒医学院方向靠近。
她的心跳得很快,既因为紧张,图拉卡医生是希斯顿帝国是神经学领域的权威教授。
更是少数知晓洛林体内绯世血统的人。找到他,洛林就有救了!
终于,她通过打听。找到了巴甫洛夫教授宅邸,也是图拉卡医生暂住的地方。
然而,她的脚步在距离宅邸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猛地顿住了,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宅邸门口,肃立着至少一个小队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叶塞尼亚宪兵!
他们封锁了入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肃杀之气。
珂尔薇立刻闪身躲到街角一个废弃的报亭后面,背靠着冰冷墙壁,心脏狂跳不止。
“宪兵怎么会在这里?”
珂尔薇躲在街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时,她看到那位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巴甫洛夫教授被宪兵队长“请”出了宅邸大门。
老教授脸上带着困惑,但似乎并不太紧张。
“巴甫洛夫教授。”
宪兵队长走上前声音冰冷的说道:“奉沙皇康斯坦丁陛下命令,请您立刻随我们去一趟宪兵监狱,那里有一些重要的‘病人’需要您亲自诊治。”
巴甫洛夫教授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好的,没问题。”
作为皇家医学院的权威,他被召唤去诊治特殊囚犯并非没有先例,既然是沙皇的命令,他必须得去执行。
他转身回屋,很快拎着他黑色医疗箱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也跟着走了出来,似乎是出来看热闹的。
只见那人正是珂尔薇苦苦寻找的图拉卡医生!
他一头杂乱的像鸡窝一样的绿色头发,眼角还带着浓厚的黑眼圈,穿着希斯顿风格的呢绒大衣。
图拉卡医生一脸好奇的看着外面的宪兵。
宪兵队长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在这个生面孔上。
政变刚刚过去的几天,任何不熟悉的面孔都值得警惕。
他上前一步,挡在图拉卡面前:“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巴甫洛夫教授心里一紧,连忙解释道:“队长先生,这位是图拉卡医生,从希斯顿帝国来的,是神经学领域的着名专家,也是我邀请过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朋友……”
“希斯顿人?!”宪兵队长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鹰隼,根本没听后面的解释。
他猛地一挥手,喝道:“抓住他!”
如狼似虎的宪兵立刻扑了上来,不由分说就反扣了图拉卡医生的双臂,将他死死按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图拉卡挣扎。
“你们干什么?!放开他!他是无辜的!他是学者!”巴甫洛夫教授试图上前理论。
图拉卡医生更是完全懵了,他奋力挣扎着,脸上满是惊恐:“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来参加学术研讨的!我有合法证件!我是医生,不是间谍!”
“现在是非常时期,整个首都封锁!任何希斯顿人都有间谍嫌疑!”
宪兵队长根本不为所动。
“把这个绿毛的希斯顿人给我抓走,带回去好好审问。摄政大公尼古拉大人的命令是宁抓错,不放过!你们这些希斯顿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们不能这样!他确实是希斯顿人,但他不是间谍。”
巴甫洛夫教授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的抗议在士兵粗暴的动作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士兵们粗暴的压着他,把他按上车。
图拉卡医生同样也被粗暴地推搡着,眼镜都差点掉在地上,他回头绝望地看着巴甫洛夫,又茫然地看向周围冷漠或恐惧的围观人群。
然后被宪兵队的人抓着推搡着上了车,车门被重重的关上。
躲在远处的珂尔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的心沉入了冰窖。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图拉卡医生和巴甫洛夫教授被宪兵押上等候在旁的黑色囚车,绝尘而去。
好的,我们聚焦于珂尔薇这趟绝望归途中最残酷的打击。
希望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残烛,瞬间熄灭。
珂尔薇眼睁睁看着图拉卡医生被粗暴押上囚车,巴甫洛夫教授也被一同带走,她最后的期盼消失在积雪覆盖的街道尽头。
她靠在冰冷的墙角,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
找到图拉卡医生是拯救洛林唯一办法,如今这条路在她眼前被硬生生斩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停留,必须立刻回去。
她低下头,将头巾拉得更低,重新混入街上那些茫然难民队伍中,借助人群的掩护返回贫民窟。
天空中还在飘着雪花,寒风依旧不饶人。
伏尔格勒街道两旁,有许多临时竖起的粗糙木制十字架上,这些十字架上赫然悬挂着一具具冻僵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在政变的过程中反抗尼古拉的人。
尼古拉用最直观、最恐怖的方式,震慑所有心怀不满或敢于反抗的人。
有些尸体已经面目模糊,有些还保持着临死前痛苦扭曲的姿态。寒鸦落在十字架顶端,发出刺耳的啼鸣。
难民的队伍沉默着,人们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 只有和沉重的喘息声在寒风中飘散。
珂尔薇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只想尽快穿过这片人间地狱。
然而,就在她经过某一个十字架时,一种莫名的心悸让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
目光触及十字架上那具冻覆盖着白霜的尸体的瞬间,珂尔薇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尽管那张英俊的脸庞因冰冻而扭曲,尽管那身熟悉的骑士制服早已被鲜血玷污得不成样子……但她绝不会认错!
那是唐吉诃德的尸体!
那位希斯顿帝国来到叶塞尼亚帝国,一路护送着她和洛林的骑士。这位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关键时刻又非常靠谱的家伙。
尽管,珂尔薇知道他留下来向火焰巨人冲锋,为他们拖延时间,是必死无疑的事情。
但是当她亲眼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内心涌现出一股巨大的悲伤。
唐吉诃德的胸口和腹部有着巨狰狞的贯穿伤,破碎的内脏和肠子从伤口流出,早已被极寒冻结,挂在体外,形成一幅极其惨烈而恐怖的景象。
他就像一座冰封的雕像,被残忍地悬挂在十字架上。
“唔……!”
珂尔薇猛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苦强行堵了回去。
巨大的悲伤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
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强迫自己转过身,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踉跄着、几乎是逃离般挤开人群,朝着贫民窟的方向拼命跑去。
风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远不及她此刻内心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刚刚看到这一幕幕,几乎要将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彻底压垮。
珂尔薇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贫民窟。
她没有立刻回到那个藏身的锅炉房,那里有需要她支撑的洛林和瓦莲京娜。
她不能把此刻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绝望和痛苦带回去。
她在一个堆满废弃木箱无人注意的肮脏街角猛地停下了脚步。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再也无法支撑,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下一秒,一直被强行压抑、积攒的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将脸深深埋进自己沾满煤灰和污渍的膝盖里,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起初只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但很快,这呜咽就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太苦了,这一切都太苦了。
政变的血腥与混乱,昔日繁华的宫殿瞬间变成修罗场;亲眼目睹忠诚的桑丘在爆炸中化为碎片;唐吉诃德赴死般的背影,以及刚才看到的、他被悬挂在十字架上那惨烈到令人作呕的冻僵尸体……这些画面像噩梦一样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而洛林此刻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瘫痪在破床上,用那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虚无。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她为什么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或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