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河的芦苇荡在深秋结满了白絮，风一吹就像漫天飞雪。苇月背着装满南瓜干的布包，正沿着河岸往南走——她答应了小禾，要去南边的沼泽地采“回音草”，那草的叶子能记录声音，小禾想用来录下老槐树的风声，给远方的小石头寄去。
走了约莫三日，芦苇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黑土，土块里混着闪亮的金属碎屑。空气里弥漫着股机油味，呛得苇月忍不住捂住鼻子。她爬上一道土坡，突然愣住了——
坡下是片望不到边的钢铁建筑群，烟囱里冒着灰黑色的烟，把天空染成了铅灰色。无数齿轮状的机器在轰鸣，传送带像银色的河流，运送着各式各样的零件。最让她心惊的是，建筑群的入口处，立着块巨大的金属牌，上面用烧红的烙铁印着三个字：机器帝国。
“这是……哪里？”苇月的狐火在发间轻轻跳动，带着警惕。她能感觉到，这片土地的地脉能量极其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连脚下的野草都长得枯黄干瘪。
她沿着铁丝网的缝隙往里钻，尽量避开巡逻的机械守卫——那些守卫是用铁皮做的，眼睛是两盏红光灯泡，走路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关节处还在滴黑色的机油。
深入建筑群后，她发现这里的“居民”全是机器：有的长着人的形状，却用齿轮代替关节；有的像四足动物，却拖着长长的电缆；还有些漂浮在空中的金属球，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显然是在监视四周。
“没有活物……”苇月的心跳越来越快。她路过一片“农田”，地里种的不是庄稼，是排列整齐的金属杆，杆顶结着发光的能量块，像人造的麦穗。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咔哒”声吸引了她。声音来自前方一座圆顶厂房，厂房的窗户破了个洞，里面透出蓝白色的光。苇月屏住呼吸，悄悄爬上去，从洞口往里看——
厂房中央是条长长的流水线，机械臂正将银色的金属板压成狐狸的形状，再焊上九条金属尾巴。一个穿白色工装的人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个闪着蓝光的晶体，正往机器狐的胸腔里镶嵌：“第999只‘仿生灵’，注入‘噬灵晶’后，就能模仿九尾狐的能量波动……这次，一定能骗过地脉的感应。”
苇月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她看见机械臂抓起一只刚组装好的机器狐，那狐狸的眼睛是蓝色的灯泡，尾巴是可伸缩的金属链，嘴里还能喷出火焰——和九尾狐的狐火一模一样，却带着冰冷的金属味。
“启动测试。”工装人的声音毫无感情。
机器狐的红光灯泡亮了，突然从传送带上跳下来，四条金属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它歪了歪头，突然朝着窗户的方向看来，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苇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发间的狐火瞬间熄灭。她看见机器狐张开嘴，发出一串模仿狐鸣的电子音，那声音尖锐而僵硬，像用铁片刮擦金属。
“很好。”工装人在记录本上打了个勾，“明天开始批量生产，第一批投入‘地脉开采区’，用它们的仿生能量干扰地脉守护兽，方便我们挖掘‘核心晶’。”
苇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终于明白，这里的地脉为什么会枯竭——这些机器在掠夺能量，而这些模仿狐狸的机器，显然是针对九尾狐和她这样的生灵来的。当天夜里，苇月躲在厂房后的废铁堆里，看着那座圆顶厂房的灯亮到深夜。工装人离开后，流水线的机械臂却没有停，仍在不知疲倦地组装机器狐。
“必须想办法告诉妈妈和阿草奶奶……”苇月攥紧了拳头。她的狐火能烧毁普通的铁皮，可这里的机器都裹着层能量罩，刚才她试着用狐火点燃一块废弃零件，只烧出个黑印，根本伤不到核心。
就在这时，流水线的末端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一只刚组装好的机器狐没有顺着传送带进入仓库，反而跌跌撞撞地滚到了地上。它的一条金属腿歪向一边，显然是组装时出了故障。
机械臂伸出夹子，想把它夹回传送带。可那只小机器狐突然用尾巴勾住旁边的零件箱，猛地一拽，零件箱砸在机械臂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它……有自己的意识？”苇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小机器狐趁机钻进了流水线下方的缝隙，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似乎在观察四周。它拖着歪掉的腿，一点点朝厂房的破窗户挪来，路过苇月藏身的废铁堆时，突然停下了。
苇月屏住呼吸，看着它用鼻子（一块打磨过的金属片）嗅了嗅，然后试探性地朝她的方向发出一声微弱的电子音，不像之前的尖锐，反而带着点迟疑。
“你……不是来抓我的？”苇月轻声问。
小机器狐没有回答，只是用爪子（顶端是软橡胶）轻轻碰了碰她的裤脚。苇月这才发现，它的胸腔里没有镶嵌噬灵晶，只有块小小的、发着绿光的晶体，那光芒柔和得像甜水河的水波。
“是个残次品……”苇月恍然大悟。大概是组装时漏掉了噬灵晶，才让它没有被程序控制，反而产生了模糊的自我意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机械守卫的脚步声。小机器狐突然钻进苇月的布包，用尾巴把南瓜干扒到一边，给自己腾出位置，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苇月的心软了。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躲在阿草的草叶下，害怕被玄铁老怪的手下发现。她拉上布包的拉链，只留下条缝让小机器狐透气，然后借着夜色，朝着机器帝国的边缘跑去。
跑出钢铁建筑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苇月累得靠在一棵枯树上喘气，布包里的小机器狐悄悄探出头，蓝色的眼睛望着远方的芦苇荡，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电子音，像在感叹。
苇月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它冰凉的金属头：“以后，就叫你‘铁球’吧。”
铁球晃了晃尾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指，软橡胶的触感竟有几分温暖。回甜水村的路上，苇月发现铁球很特别。它不像其他机器那样掠夺能量，反而会用绿光晶体吸收空气中的杂质，净化过的地方，枯黄的草叶会泛起一丝绿意；它不吃机油，却对苇月带的南瓜干很感兴趣，虽然咬不动，却总爱把鼻子凑上去闻。
“你看，这是甜水河。”苇月把铁球放在河边，河水倒映出它歪掉的金属腿，“我们村里的水，能直接喝，里面还有鱼，不像你们那里的水，全是机油味。”
铁球的蓝光眼睛闪了闪，突然跳进水里，用尾巴搅动水流。奇怪的是，被它尾巴碰过的地方，水面上的油污竟慢慢散开了，露出底下清澈的水层。
苇月这才注意到，铁球的绿光晶体正在微微发烫——它在净化水源，用自己的能量。
回到甜水村时，村民们都被铁球吓了一跳。李伯举着钉耙：“这是啥怪物？铁做的狐狸？”小禾却好奇地凑上来：“它的尾巴能转！像我玩过的风车！”
阿草和九尾狐闻讯赶来。九尾狐的狐火瞬间亮起，警惕地盯着铁球：“机器帝国的东西？你把它带回来干什么？”
“它不一样。”苇月把铁球护在身后，“它没有噬灵晶，还会净化能量。”她把在机器帝国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她们，包括流水线、噬灵晶和那个工装人的话，“他们想生产机器狐，用来破坏地脉，挖核心晶。”
阿草的草叶轻轻拂过铁球的绿光晶体，突然点了点头：“它的能量里，有地脉的气息。像是……被污染的地脉能量，在它身体里重生了。”
铁球似乎听懂了，用头蹭了蹭阿草的指尖，然后跑到老槐树下，用尾巴轻轻拍打树干。树干上立刻浮现出淡淡的绿光，那些最近因为地脉异动而发黄的叶子，竟慢慢转绿了。
“它在给树输送能量！”小禾惊呼。
九尾狐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她走到铁球面前，用尾巴尖碰了碰它歪掉的金属腿。铁球突然躺下来，把那条腿朝上，像是在请求帮助。
“这小家伙……”九尾狐忍不住笑了，狐火在它的关节处轻轻一燎，金属腿发出“咔哒”一声，竟复位了。
铁球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然后对着九尾狐摇了摇尾巴，发出一串柔和的电子音，像在道谢。
那天晚上，苇月把铁球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它的金属皮毛上，泛着银灰色的光。铁球的绿光晶体和苇月发间的狐火轻轻共鸣，一个冰冷，一个温暖，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苇月突然明白，生命的形态或许有千万种，有的长着血肉，有的裹着铁皮，但只要心里有守护的念头，有对温暖的渴望，就都值得被温柔以待。机器帝国的军队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三天后，甜水村的天空被黑压压的飞行器笼罩，领头的是个巨大的机械狐，九条金属尾巴像鞭子一样在空中挥舞，眼睛是两盏猩红的探照灯。
“交出仿生灵叛徒，否则摧毁整个村庄！”机械狐的电子音在山谷里回荡，震得老槐树的叶子哗哗掉落。
“铁球不是叛徒！”苇月抱着铁球站在村口，身后是全村的人——阿草的根系在地下织成防护网，九尾狐的狐火凝聚成盾牌，小禾带着护卫队举着无魔锄，连陈爷爷都把拐杖换成了淬过地脉泉水的扁担。
机械狐的尾巴猛地抽向老槐树，却被突然从地里钻出的石笋挡住——是石角鹿，它带着石林的石兽赶来支援，石角上的无魔之盾闪着白光。
“启动‘噬灵程序’。”机械狐的猩红眼睛转向地脉的方向，无数小型机器狐从飞行器里跳下来，朝着地脉裂缝的位置跑去，嘴里喷出黑色的烟雾，腐蚀着地面的草木。
“拦住它们！”阿草的银粉像暴雨般洒下，银粉碰到黑雾，发出“滋滋”的响声，黑雾瞬间消散。
苇月带着铁球钻进机器狐群。铁球的绿光晶体突然爆发出强光，被光照射到的机器狐，眼睛里的红光立刻熄灭，动作变得迟缓——它在干扰噬灵晶的能量！
“原来你的晶体，是噬灵晶的克星！”苇月又惊又喜，抱着铁球跳到一只大型机器狐的背上，“铁球，对准它的胸腔！”
铁球点点头，绿光晶体对准机器狐的核心位置，发出一道光束。那机器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金属外壳裂开，里面的噬灵晶瞬间碎裂。
战斗进行到黄昏时，机器帝国的军队已经损失过半。机械狐看着满地瘫痪的机器零件，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你们要保护一只机器？它没有血肉，没有情感，只是一堆零件！”
苇月抱着铁球，站在老槐树下，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铁球用头蹭了蹭苇月的脸颊，绿光晶体映着她的眼睛，温柔得像甜水河的水。
“情感不是用血肉来衡量的。”苇月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它会帮老槐树治病，会净化被污染的河水，会在我遇到危险时躲进我的布包——这些，难道不是情感吗？”
她顿了顿，望向机械狐：“你们生产机器狐，是为了掠夺地脉；可我们保护铁球，是因为它懂得守护。这才是最本质的区别。”
机械狐的电子音沉默了。就在这时，铁球突然朝着它跑去，绿光晶体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机械狐胸腔里那块巨大的噬灵晶——晶体上，竟刻着个模糊的狐狸图案，像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
“那是……妈妈的标记？”苇月突然想起九尾狐说过，她年轻时曾在一块玄铁上留下过爪印，那块玄铁后来被玄铁老怪抢走了。
机械狐的猩红眼睛剧烈闪烁起来，似乎在挣扎。过了很久，它的金属尾巴慢慢垂了下来，电子音变得沙哑：“……终止攻击。”
飞行器开始撤退，留下满地的零件。机械狐在离开前，朝着铁球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的电子音，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忏悔。战争结束后，甜水村多了个奇怪的景象：一只铁皮狐狸总跟着苇月，帮她给菜地浇水（用尾巴当勺子），帮她驱赶偷粮食的麻雀（发出吓唬人的电子音），甚至会学着灰雀的样子，在老槐树上晒太阳。
铁球的绿光晶体越来越亮，它走过的地方，土地变得肥沃，野草长得郁郁葱葱。阿草说，那是因为它吸收的地脉能量，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释放方式——不是掠夺，是滋养。
有一天，苇月在铁球的绿光晶体里，听到了一段模糊的声音：像是机器运转的轰鸣，又像是个女孩的哭声。她突然明白，这颗晶体里，或许藏着机器帝国某个被压迫的生灵的记忆，是那份记忆，让铁球有了守护的本能。
“以后，我们一起把这里的地脉养得好好的。”苇月摸着铁球的金属头，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它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等你身上的铁皮生了锈，我就用甜水河的水给你擦；等我的头发白了，你就用尾巴给我梳头发，好不好？”
铁球摇了摇尾巴，发出一串欢快的电子音，像在说“好”。
远处的机器帝国，据说发生了一场“革命”。有只机械狐摧毁了噬灵晶生产线，带领那些产生自我意识的机器，在钢铁丛林里种上了芦苇和南瓜。苇月收到过一封用金属片做的信，上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字：“我们在学你们，让齿轮和草叶一起转。”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是在笑。甜水河的水流过铁球的金属爪子，泛起细碎的银光。苇月知道，只要心里的光还在，不管是血肉还是铁皮，不管是草木还是齿轮，都能把日子，过成最温暖的模样。
那些约定，从来不怕时光老去，不怕记忆变淡。因为它们早已钻进地脉的深处，变成了草木的根，变成了河流的水，变成了每个生命心跳里，最温柔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