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村口的老槐树染成琥珀色,树影在地上铺开大片阴凉,像块被晒软的麦芽糖。石牙的娘站在树下,蓝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见他们走来,手里的面杖往石碾子上一靠,笑着迎上来:“可算回来了,粥在灶上温着呢,就等你们这锅‘硬菜’。”
小张的娘也跟着笑,手里的针线在帆布包上比划:“我就说这歪头鸟得沾点光,你看,真跟着你们闯出名堂了。”她指尖戳了戳包上的补丁,补丁边缘的金线在夕阳下闪了闪,像只振翅的真鸟。
老李的老战友们从石碾子上站起来,为首的王大叔捶了捶老李的背:“当年你说要去护着年轻人,我还骂你傻,现在看来,傻人有傻福——这满院子的脚印,比咱们当年守的城墙还结实。”
石牙低头看脚下,他们的脚印果然一路连到院子里,踩在娘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却被娘用扫帚轻轻扫了扫边缘,没舍得抹去:“留着,等明儿太阳一晒,就成咱家的‘功勋章’。”
小狐狸叼着铁环跑到灶房,铁环“当啷”撞在水缸上,惊得缸里的金鱼吐了串泡泡。石牙跟进去时,正看见娘往粥里撒葱花,铁环被她挂在灶王爷的画像旁,环上的印记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串会呼吸的星星。
“你爹当年总说,铁环得挂在灶边,沾够了烟火气,才能护着一家人。”娘用勺子搅着粥,蒸汽模糊了她的鬓角,“他出任务前,把环上的凹痕磨得发亮,说‘这样阿牙摸黑回家,也能凭着凹痕找到门’。”
石牙的指尖抚过铁环上的月牙凹痕,突然摸到个新的凸起——是小狐狸的牙印,正对着凹痕,像颗小心心。他想起刚才在竹林里,小狐狸用身体挡住竹精的幻音,牙印就是那时磕出来的。
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小张正跟他娘学缝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却把老李给的艾草叶缝进了布里:“娘说这样能驱虫,以后石牙哥出任务,我就给他缝个艾草包。”老李坐在石碾子上,给王大叔看铁环上的叶子印记:“这是忆痕石长出来的叶,比当年咱守边关时的信号旗还灵。”阿影的影翼兽展开膜翼,给晒在绳上的萝卜干挡着夕阳,膜翼上的磷光落在萝卜干上,像撒了层糖霜。
念芽不知何时从石牙的背包里钻出来,根须缠着铁环上的红绳,叶片朝着灶房的方向——那里飘来米粥的香气,混着娘蒸的槐花糕的甜。石牙把它放在窗台上,窗台上摆着个旧铁盒,里面是他小时候的玩具:缺了腿的木剑、掉了漆的弹弓,还有个用铁环熔铸的小铁人,铁人怀里抱着片槐树叶,是娘当年帮他做的。
“念芽你看,”石牙拿起小铁人,“这是我第一次学打铁做的,当时觉得它能保护全世界,现在才知道,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就够了。”念芽的叶片轻轻碰了碰小铁人,叶脉上的光和铁环的光连成一片,小铁人怀里的槐树叶突然舒展,像是活了过来。
晚饭时,院子里摆了张长桌,王大叔带来的陈年酒坛打开时,酒香混着槐花香漫了满院。石牙给娘盛粥时,发现碗底沉着颗煮得糯糯的红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小张的碗里堆着腌萝卜,是他娘特意多腌的;老李的酒杯里,王大叔偷偷兑了点蜂蜜,说“你这老胃,得养着”;阿影的碗边,放着影翼兽刚摘的星星果,果皮上还沾着露水。
小狐狸蹲在桌上,爪子抱着块槐花糕,糕上的糖霜沾了满脸,活像只雪团。铁环被挂在院中的老槐树上,风一吹,环上的印记们碰撞着发出叮当声,和众人的笑谈声、碗筷的碰撞声、远处的虫鸣声混在一起,像支被星光谱成的曲子。
夜深时,石牙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繁星。娘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爹的旧打铁锤,锤头磨得发亮,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布条里裹着片干硬的槐树叶——是爹最后一次出任务前,从这棵老槐树上摘的。
“你爹说,这叶子能记住回家的路。”娘的声音很轻,“他还说,等你能把铁环上的印记凑成个圆,就不用再等他了——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了一群能跟你凑成圆的人。”
石牙抬头看老槐树上的铁环,环上的印记们在星光下亮得像灯:小狐狸的牙印、老李的叶子、小张的石头光、树妖的预警叶、水怪的清镜水、风妖的定忆沙……还有他自己的月牙痕,正被星光填满,拼成个完整的圆,像枚被岁月打磨过的勋章。
远处的虚空裂隙方向,隐约有微光闪烁,却被老槐树的影子挡住,透不进这满院的暖光。石牙知道,明天或许还会有新的任务,还会有需要面对的妖怪,但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踏实——因为他的“家”,从来不是这院子,是桌上的槐花糕、碗里的红枣、身边的笑谈,是铁环上那些带着温度的印记,是所有愿意跟他一起,把脚印连成串的人。
念芽的叶片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根须缠着他的手指,像是在说“该睡了”。石牙站起身,往屋里走时,回头看了眼老槐树上的铁环,环上的圆在星光下轻轻旋转,把每个人的影子都圈在里面,像个永远不会散场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