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的铁砧被打磨得锃亮,石牙抡锤的力道比往常沉了三成。火星溅在岩壁上,映亮了他额角的伤疤——那是上次雷克塞的利爪留下的,当时小树苗用身体替他挡了一下,叶片被划得支离破碎,却硬是把心火灌进了他的铁砧里,让他有机会砸退雷克塞。
“铛——铛——”
锤子落下的节奏很稳,像在数着日子。第一百零八锤落下时,铁坯被打成了片薄薄的铁叶,边缘卷着精致的花纹。石牙将铁叶浸进冷水里,“滋”的一声腾起白雾,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胡茬青了又刮,眼睛里的红血丝消了又冒,唯有落在裂隙旁的目光,始终带着点近乎固执的温柔。
那里的嫩芽已经长到三寸高了,两片圆圆的子叶上还沾着晨露,是他每天用铁树汁液和晨露混合着浇的。他给它取名叫“念芽”,石匠铺的老王头说这名字太文绉绉,不像他这种抡锤子的人起的,他却只是笑,用粗糙的拇指蹭了蹭芽尖:“它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它每片新叶展开时,总会朝着铁砧的方向;是它的根须悄悄绕着他埋下的那半片焦黑的叶子(小树苗最后留下的那片);是它在他打铁累了打盹时,会轻轻蹭他的手背,像在替他擦汗。
“石牙哥,公会来消息了,说城西发现虚空能量波动,让你去看看。”学徒小张抱着块新采的铁锭跑进来,看见石牙正用软布擦着念芽的叶片,忍不住咋舌,“您对这棵草也太宝贝了,比对您那把传家铁剑还上心。”
石牙没抬头,只是把布巾叠成方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它不是草。”他拿起铁锭掂量了一下,“能量波动强吗?有没有发现虚空斗法师的踪迹?”
“不清楚,只说有个穿灰袍的人在城外破庙里摆摊,卖的护身符上有虚空纹路。”小张挠挠头,“队长说让您带着念芽一起去,说它对虚空能量敏感,比公会的检测仪还准。”
石牙弯腰将念芽连盆抱起——这盆是他亲手打的紫铜盆,盆底刻着聚灵阵,能放大念芽的感知。念芽的叶片立刻竖了起来,边缘泛出淡淡的红光,这是它感知到虚空能量的信号。
“走。”石牙将铜盆揣进特制的背篓里,背篓内侧铺着他用铁树纤维编的软垫,“让弟兄们在城外候着,我先去探探。”
破庙的香火早就断了,蛛网结得能当门帘。石牙刚跨进门槛,就看见供桌旁坐着个灰袍人,面前摆着个小摊,摊上的护身符用黑布盖着,只露出个角,上面的纹路扭曲如蛇,正是虚空教派的标志。
“客人想买点什么?”灰袍人抬起头,脸上戴着张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倒五芒星,“我这护身符,能挡刀枪,能避邪祟,就是……有点挑主人。”
念芽在背篓里轻轻颤动,叶片的红色越来越深,石牙能感觉到它在传递警示——这不是普通的虚空能量,里面混着“噬灵”的气息,专门吞噬生灵的意识,比之前的虚空斗法师更危险。
“我想要个能挡虚空裂隙的。”石牙故意提高了声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铁砧上——这铁砧被小树苗的心火焐了三个月,又被他用精血养着,对付虚空能量最有效。
灰袍人笑了,笑声从面具后传出来,闷闷的像口破钟:“客人倒是懂行。不过这护身符,得用点‘活物’做引子才灵验,比如……”他的目光落在石牙的背篓上,“比如您背篓里这棵灵芽,它的灵智正好,用来做引子,能保您一生平安。”
念芽猛地炸开叶片,根须刺破铜盆,紧紧缠上石牙的手腕,像是在说“别信他”。石牙拍了拍它的叶片,沉声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灰袍人站起身,身形突然拔高,青铜面具裂开,露出底下布满虚空纹路的脸,“那我就自己取了!”他伸手抓向背篓,指尖带着黑雾,所过之处,蛛网瞬间化为齑粉。
石牙早有准备,侧身避开的同时,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这刀是用小树苗遗留的叶片融在铁水里铸成的,刀身泛着淡淡的金光。他反手劈向灰袍人的手腕,刀光过处,黑雾“滋滋”作响,像被点燃的油脂。
“你竟敢用灵芽的精元铸刀!”灰袍人又惊又怒,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张被虚空能量侵蚀得只剩半张脸的模样,“我要让你和你的灵芽,一起变成虚空的养料!”
他张开双臂,破庙的梁柱突然裂开,无数虚空触手从裂缝里钻出来,缠向石牙的脚踝。念芽突然从背篓里跳出来,叶片急剧扩张,将石牙护在身后,心火“轰”地燃起,在它周围形成个金色的护罩,触手一碰到护罩就立刻缩回,留下股焦臭味。
“念芽!”石牙心疼得厉害,这小家伙才刚长到他的手掌高,哪经得住这么耗。他挥刀斩断缠来的触手,铁砧猛地砸向灰袍人——这铁砧他天天用,上面早就浸透了他的血气和念芽的灵韵,此刻砸过去,竟带着风雷之声。
灰袍人被铁砧砸中胸口,面具彻底碎成粉末,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供桌,露出桌下的阵法——阵眼处嵌着颗黑色的晶石,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生灵之气。
“那是虚空晶石!”石牙认出这东西,公会手册里记载过,这是虚空裂隙的核心,能放大虚空能量,“念芽,烧它!”
念芽像是听懂了,它猛地拔高,叶片变得像火焰一样通红,它朝着晶石扑过去,将所有心火凝聚成一点,狠狠撞了上去。
“不要!”石牙嘶吼着想拉住它,却被无数触手缠住。他眼睁睁看着念芽撞在晶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黑色晶石裂开,虚空能量如潮水般退去,而念芽的叶片,则一片接一片地变黄、枯萎。
灰袍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退回的虚空能量撕裂,化作点点黑灰。破庙里恢复平静,只剩下石牙的喘息声和念芽微弱的抖动。
石牙冲过去将念芽抱在怀里,它的根须已经变得干硬,却还在努力蹭他的手心,像是在安慰他。他能感觉到它的生命正在流逝,就像上次在溶洞里一样,无能为力。
“撑住……撑住啊……”他的声音哽咽,血混着泪滴落在念芽的叶片上,“我还没教你打铁,还没带你去看铁树开花,你不能……”
念芽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个轻轻的吻。石牙低头看去,叶片上竟用叶脉写着三个字:“我等你。”
他猛地想起小树苗留下的那半片焦黑的叶子,此刻正被念芽的根须紧紧抱着,那叶子突然发出微光,融入念芽枯萎的茎秆里。紧接着,石牙看见念芽的根部,冒出了一点新的绿——比之前更嫩,更有活力。
“它……它在转世!”石牙又惊又喜,他想起公会手册里的话:灵种有灵,以心血为引,以信念为壤,可轮回不灭。
新的嫩芽慢慢展开叶片,叶片上还带着点淡淡的红,像哭过的痕迹。它轻轻蹭了蹭石牙的手背,根须卷住他的手指,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石牙抱着新的念芽,坐在破庙的废墟里,阳光从屋顶的破洞照下来,落在他和念芽身上,暖洋洋的。他拿出小树苗留下的那半片叶子(现在只剩下个虚影了),轻声说:“你看,我说过会等你。”
念芽的叶片晃了晃,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