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要么被不着痕迹地放回原位,要么被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处理掉。
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如同最精准的定位器,牢牢锁定着主宾席上的许洛笙。
此刻,正有一位大腹便便、穿着缀满各色宝石长袍的富商,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凑到许洛笙身边。
“许先生!久仰大名!您上次对那道‘熔岩之心’的点评,真是让我茅塞顿开啊!不知您觉得今日这‘星空冻’如何?”
许洛笙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在那富商身上,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那盘如同封印了星辰的甜点。
“嗯……星光璀璨,寒意凛然,初入口如坠冰河世纪,细品之……却少了点宇宙大爆炸之初的那份混沌与炽热,略显……拘谨了。”
他语气平淡,用词却依旧天马行空。
那富商听得一愣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真的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玄机,激动地连连道谢。
紧接着,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妇人上前,询问他对某种罕见香料的见解。
许洛笙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几句看似荒谬却又引人深思的比喻,便将对方打发得心满意足。
攀谈者络绎不绝。
有想请他品评自家供品的供应商,有想与他探讨味觉哲学的学者,还有单纯想与他套近乎的各方权贵。
许洛笙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层面具般的、沉浸在享乐中的愉悦笑容,言语风趣跳脱,引得周围不时爆发出阵阵附和的笑声。
然而,叶晚知和江行砚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关键的细节——
尽管他面前的杯盏中,早已被侍者斟满了各种色泽诱人、香气各异的美酒。
尽管不断有人向他敬酒。
但自始至终,许洛笙没有端起任何一杯酒,更没有喝下哪怕一口。
他只是用指尖偶尔摩挲着冰冷的杯壁,或者随意地将酒杯推开少许。
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那些不断呈上的、形态各异的固体食物所吸引。
对于酒液,他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回避。
“他在避开酒水。”叶晚知通过极其细微的精神波动,向江行砚传递信息。
“嗯。”江行砚的回应依旧简洁,眼神却更加锐利,“他或许……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
是因为“初心之酩”本身的特质引起了他的警觉?
还是他扭曲的能力,对那融入其中的“初念之泪”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排斥反应?
亦或是……怀瑾先生方面,已经对他做出了某种暗示或限制?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精心准备的“真实冲击”计划,在第一步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许洛笙不喝酒,他们融入酒中的“心之味”,便无法触及他的味蕾,更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欢乐迷雾”。
计划,出现了重大的意外。
叶晚知和江行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的神色。
但他们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手中的筷子依旧在进行着无意义的往复运动,仿佛完全沉浸在“美食”之中。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叶晚知脸上挂着与周遭氛围融为一体,恰到好处的浅笑,甚至体贴地用公筷为小战布了一道看起来相对清淡的菜肴。
小战看似乖巧地小口吃着,大眼睛却不安分地偷偷瞄着周围他从未见过的盛大景象。
江行砚则微微侧身,仿佛在欣赏穹顶流转的星空幻象,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水晶桌面。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交流。
但在那喧嚣的声浪与迷幻的光影掩盖下,一场无声而高效的战略商议,正通过极其细微的精神波动和几乎不可察的眼神交汇,飞速进行着。
“他不会主动喝。”叶晚知的精神讯息冷静地传递过去,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
“敬酒,只会引起警惕和拒绝。”江行砚的精神回应沉稳如磐石,瞬间排除了一个选项。
“等待他自己改变主意,概率为零。”叶晚知的分析毫不留情。
“需要外力介入。”江行砚的结论直指核心,“制造一个他无法回避、必须品尝的情境。”
沉默了片刻。
叶晚知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在她脑中迅速勾勒。
她微微倾身,凑近江行砚耳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她的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吐露着不容于这满堂欢宴的、石破天惊的计策。
周围音乐喧嚣,人声鼎沸,完美地掩盖了她这短暂的耳语。
江行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只有搭在桌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
几息之后,他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眼神交汇,确认。
计划,定下。
叶晚知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加温婉了几分。
她从容地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
然后,她缓缓地、姿态无可挑剔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并不突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坚定气场。
她没有立刻发声,而是步履平稳地,向着大厅中央、许洛笙所在的主宾席方向,走了几步。
直到她所处的位置,足以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
音乐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微妙的凝滞。
附近几桌的宾客停下了交谈,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位气质出众,却格外面生的美丽女子。
主宾席周围的谈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许洛笙慵懒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随意地扫了过来。
护卫们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微妙的刹那——
叶晚知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毫不避讳地直直射向主宾席上的许洛笙!
与许洛笙正好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