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人流渐渐散去,但空气中那股紧绷的弦,却似乎并未松弛。
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心事,步履匆匆。
祁同伟的名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林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上。
“同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林增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祁同伟脚步一顿,转身跟上。
市委书记办公室。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窥探。
林增益没有坐回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
“感觉怎么样?”他递过来一支烟。
祁同伟接过来,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主动给林书记点上,然后才点上自己那根。
“水很深。”他吐出了一个小小的烟圈,只说了三个字。
会议上那些人的眼神,他看得分明。
敬畏只是表象,藏在底下的审视、试探,甚至是敌意,才是真实的东西。
“何止是深。”林增使叹了口气,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水,浑得很。”
他吐出的烟雾,在午后的阳光里盘旋。
“我来这几天,签批下去的文件,十件里有三件会被打折扣,两件会阳奉阴违,还有一件,干脆就石沉大海。”
“还好老吴和宋刚也跟着过来了,不然我们安全可能都成问题。”
林增益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祁同伟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连市委书记的政令都出不了这栋大楼,林城的官僚体系,已经不是简单的梗阻,而是形成了自我闭环的独立王国。
“所以,我今天在会上宣布提拔你当副书记,这是我跟钟书记汇报的结果,林城不能再出现另一个声音了。就是要告诉他们,你是我林增益的人。”
“你放手去做,不要有顾忌。”
“但也要记住八个字。”林增益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祁同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这看似矛盾的话,却是最顶级的政治智慧。
名为敲打,实为授权。
名为求稳,实为给他争取最大的操作空间和容错率。
祁同伟懂了。
“我明白,增益书记。”
从市委大楼出来,夜色已经开始浸染天空。
一辆黑色的普桑停在路边,吴南平和宋刚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看到祁同伟,立刻下车,站得笔直。
祁同伟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只说了一个地名。
“去林河边上的三号废弃矿区。”
吴南平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宋刚也从后视镜里投来惊讶的目光。
三号废弃矿区,那是林城煤炭开采历史的遗迹,也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
矿区早已废弃,但因为地处林河上游,地质结构极不稳定,被省里三令五申列为重点监控的重大安全隐患区,随时都有垮塌并污染水源的风险。
市里为了这事开了无数次会,下了无数个文件,却始终无法彻底禁绝周边的非法盗采。
后来听说在上一任的强制改革下,把这一片要改造成商业和建筑用地。
没想到,祁书记上任的第一天,第一站,就要去那里。
汽车在夜色中穿行,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一头扎进沉沉的黑暗里。
路越来越颠簸。
三十分钟后,城北滨江,普桑停在了一片荒芜的山坳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灰和机油混合的刺鼻味道。
谁能想象,这里竟然要号称建林城最豪华的别墅区。
“祁书记,前面路不好走,车过不去了。”吴南平熄了火。
“下车,走过去。”
祁同伟推门下车,晚风带着山里的寒意,吹得人衣袂作响。
三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矿区深处走。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脚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
“有车辙印。”宋刚压低声音,用手电照着地面。
那印子很新,明显是重型卡车留下的。
祁同伟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新鲜的柴油味。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黑暗的矿洞方向,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越往前走,机器的轰鸣声就越清晰。
那声音被压得很低,在空旷的山谷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绕过一个巨大的废弃矿堆,眼前的一幕让吴南平和宋刚的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那早已被封锁的矿井口,此刻竟赫然敞开着!
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将井口照得雪亮,一台改装过的传送带正嗡嗡作响,将黑色的煤块源源不断地从井下运出,旁边,几辆重型卡车正在装载。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在忙碌着,全然没有察觉到黑暗中走来的三个不速之客。
这是在盗采国家资源!
这是在拿整个林城人民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吴南平的拳头瞬间攥紧,就要上前。
祁同伟抬手拦住了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对着眼前的场景,从不同角度,冷静地录下了视频。
然后,他才转向吴南平,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南平同志。”
“到!”吴南平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立正。
“市公安局,立刻成立专案组,异地抽调警力,封锁现场,控制所有人员,查封所有设备车辆。”
“顺藤摸瓜,给我把背后的人,连根拔起。”
“是!”
吴南平的眼中燃起了火焰,转身便开始打电话。
与此同时,林城某家顶级会所的豪华包厢内,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王总,听说今天市里来了个新领导?还是个副书记?”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摇晃着酒杯。
被称作王总的,是林城城北最大的煤炭运销集团老板王金山,他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
“什么副书记,一个毛头小子罢了。林城这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他想掀起风浪?还嫩了点!”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王金山看了一眼号码,皱了皱眉,走到一旁接起。
“喂?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什么?!滨江一号被查了?!人赃并获?!”
王金山的声音陡然拔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包厢里的音乐和笑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看着他。
“是……是那个新来的祁同伟带的队……”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王金山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他……他就是在京州,把副省长刘和光的车都敢拦下来的那个疯子?”
啪嗒。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摔在名贵的地毯上。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