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国看着祁同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
“之前跟你提过,想把你调到林城,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祁同伟立刻回答,展现出自己对省内局势的了然于胸,“汉东的老能源大市,过度依靠煤炭,转型困难,历史遗留问题多,班子也不太稳。”
“何止是不稳,简直就是个烂摊子!”
钟正国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前任市长被处理后,那个位置一直空着。好几个人盯着,但我都给压下来了。”
他抬眼,直视着祁同伟。
“现在,省里打算让你过去,担任林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主持市政府工作。”
常务副市长!
主持市政府工作!
这八个字,每一个都重重砸在祁同伟的心上。
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任命以如此直接的方式从钟书记口中说出时,其带来的冲击力依旧让他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这意味着,他将是林城这座地级市政府事实上的掌舵人!
这是一步登天!
钟书记这是在用一座城市来考验他,更是在用一座城市,为他未来的政治道路铺设奠基石!
这份恩情,这份支持,已经不是“欣赏”二字可以形容。
这是在立“山头”!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祁同伟,是我钟正国的人!
“怎么?怕了?不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钟正国看着他神情变幻,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
祁同伟猛地回过神来。
他从座位上站起,对着钟正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虚伪的推辞。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这一躬,代表了他的态度,他的决心,和他全部的忠诚。
“请书记放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
“保证完成任务!”
钟正国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真正的满意和欣赏。
他要的,就是这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锐气!
“好!”
钟正国站起身,走到祁同伟身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手去干,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至于那个市长的位置……”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语气悠远而笃定。
“就先让它空着吧。”
“我们汉东,也该出一位年轻有为的市长了。”
钟正国那句“我们汉东,也该出一位年轻有为的市长了”,让祁同伟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这可是一位省委书记的承诺。
话音里的重量,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肩膀。
祁同伟却没有半分退缩,他在短暂的静默后,抬起了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钟正国的双眼。
“钟书记。”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能洞穿所有迷雾的锐利。
“您直接许诺了市长的位置,是想告诉我,林城这块骨头,不但硬,而且有毒,对吗?”
没有问阻力,而是直接点出“有毒”。
这就是政治生物的直觉!
钟正国眼底的欣赏再也无法掩饰,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永远能一针见血。
“你说的没错。”
钟正国的脸色沉肃下来,收起了所有笑意,书房里那份品茶的闲适荡然无存,气氛变得凝重如铁。
“前年,京都下发文件,要求汉东省关井压产,削减落后煤炭产能。”
“其中,林城涉及的小煤矿,据不完全统计,有两千三百余处。”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祁同伟面前晃了晃,然后猛地弯折了一根。
“两年过去了,你知道关了多少?”
“五百多处。”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
两年,两千三百多座矿,只关了不到四分之一。
这不是执行力的问题。
这是公然的对抗!
“看来林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祁同伟沉声说道。
“何止是深!”
钟正国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要浇灭心头的邪火。
“别说汉东,放眼全国的产煤大省,关井压产都是头等难题。但他们最多是经济问题,是转型阵痛!”
“林城不一样!”
钟正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重重地敲击在紫檀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城面临的,是生存问题!”
他霍然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里透出一种罕见的疲惫,甚至是一丝后怕。
“最新的地质勘探报告,就压在我办公桌上。林城因为过度、无序的开采,地下……已经被挖空了。”
“地质沉降,已经到了临界值!”
“临界值?”祁同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钟正国缓缓转过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意思是,那悬在林城几百万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掉下来!”
“再挖下去,也许某天清晨,整个林城……”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语,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加令人胆寒!
祁同伟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这不是去当官。
这是去救灾,去拆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超级炸弹!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前任市长会被“处理”,为什么那个位置一直空悬,为什么钟书记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不是经济转型的压力,这是来自大地的最终警告,是关乎百万生命的滔天大祸!
任何一个决策失误,他这个常务副市长,都将是第一个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罪人!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他抬起头,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会拖到今天?”
“之前的市委和市政府,在做什么?”
祁同伟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破了那个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压抑。
“在做什么?”
钟正国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重的牛皮纸袋,扔在祁同伟面前的茶几上。
没有署名,没有标题,只有一个猩红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