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人默默走了一会，李季安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大树，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在哪里？”
“十万大山。”
“要去哪里？”
“十万大山。”
李季安无语，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俩人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之下，其干如龙，虬曲盘旋，粗壮得需数人合臂方能围拢。
张灿随意坐下，半卧在树根上，它的根系，宛如大地的脉络，深深扎入泥土之中。
“师父，累了？”
“嗯，坐吧。”
李季安依言坐下。
张灿半闭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树冠，长得枝叶繁茂，翠绿如盖。
他突然说道，“季安，你看这棵树，怕是有几千年了。我们俩，大概是它看到的第一波人。”
李季安点点头。他们本就处于渺无人烟的原始大山中，哪里还有其他人。这里更是险峻，没人才是正常的。
“这树能活几千年，若不出意外，它大概还能活几千年。我们的阳寿不过数十年，上百年就是高寿。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岁，也只是传说。你觉得，是这棵树活得好，还是我们活得好？”
李季安有些诧异，“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随便说说，你回答便是。若是不好回答，也可以不答。”
李季安想了想，“师父，若是只论活得好不好，这棵树，可能比大部分人活得好一些。”
“为什么？”
“因为，有的人活得太苦了，和他们比起来，我都不算苦。边军中有一个老卒，也是自幼丧失双亲，参军后被人欺压，天天干重活。上了战场被人砍掉一条胳膊，被退了军籍，分得十亩军田做屯垦。四十五岁，好不容易娶个寡妇，知冷知热过了两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有点盼头，老婆难产，当天就死了。他含辛茹苦将儿子养活，孩子十五岁的时候，和我一起前出侦查，被草原人捉住，硬生生折磨了三天，死了。他每天流泪，把眼睛也哭瞎了，到现在都还活着，死不掉。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而这样的日子，这棵大树，可曾过过一天？”
张灿叹了口气，“若只论寿命呢？”
“那肯定是它过得好。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和它几千年上万年的寿命相比，我们肯定就是蟪蛄。”李季安回答道。
“所以，你想当一棵树？”
李季安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也不是，但不排斥。”
张灿笑了。
“我想当一棵树。”
“为什么？”李季安好奇地问。
“当一棵大树，替你们这些小树挡挡风雨，看着一棵一棵成长起来，长得比我高，长得比我好。”
李季安笑道，“你看呀师父，这棵大树下可有一棵小树？连杂草都没有，只有几片青苔。”
“是呀，”张灿感慨道，“所以假如我是一棵大树，你们这些小树就不能指望让这棵大树给你们遮风挡雨，不光长不大，还会死的。”
李季安默然。
“你的天赋本不好，洗髓之后，修为得以突飞猛进，也得到了旁人难以触及的珍宝。你一直努力的活着，却没有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是为了师门，还是云宗玥，还是自己？”
李季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条件艰苦的时候，没有资格想这个问题。长大了，修为也深了，忙着躲这个杀那个，照顾这个帮助那个，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怕也不是那么说得过去。”
“师父……”李季安强笑道，“这个问题太大了，我答不上来。”
“那就想想，过个几十载，你终究也会死的。那你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李季安表情茫然，陷入了沉思。
张灿微微一笑，在旁边静静相陪。时间过去良久，夜幕低垂，月光如练，洒在这棵古树上，更添了几分神秘。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位慈祥的老者。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天籁，让人得到片刻的安宁。
张灿轻拂衣袖，数十条巨大的树根蔓延而出，无声无息，快速生长，将沉思中的李季安牢牢包裹其中，防止被外界打扰。
这是张灿在十万大山中找到的小世界，一日十年。
他自离开夏唐之后，一直待在这里。
最后，他拍了拍这棵古树，飘然而去。
李季安不知道这些，他还在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虽然年轻，经历过的事情不少，但还不足以支撑他回答这个问题。他将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人都串联起来，老的少的，穷的富的，悲的喜的，看他们的一生，宛如看自己的一生。
九州广阔，宇宙浩瀚，自己有没有怀揣一颗细腻而坚韧的心，犹如苍穹下孤独而坚定的行者，背负着过往的尘埃，怀揣着未来的憧憬，于时间的洪流中，踏浪前行，寻找那照亮灵魂的灯塔？
人之所以而活，相比于富贵与否，大约更在于那份对美好的不懈追求。一个人，渴望亲情，因为那是滋养灵魂的甘露；追求智慧，因为那是照亮心灵的明灯；珍惜爱情，因为那是连接心灵的桥梁。正是这些情感的交织与碰撞，让生命之树得以根深叶茂，独立人间，接受风霜雨雪，迎接春夏秋冬。
李季安的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青莲香气，丹田中的小小青莲悄然绽放第五片莲叶。
他猛地张开了双眼，惊喜地说道，“师父，我想到了……”
没有人回应，他身处黑暗之中，眼睛明亮如星辰。
他已静坐十日。不仅在感悟人生，也在修行。
一棵巨大的青莲从他的身体冒出，不断向外扩张，将四周巨大的树根一点一点撑开。
他虽然夜能视物，但还是不喜欢这样逼仄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从外面透进一丝明亮的光线。李季安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将这条小小的缝隙撑大一些，然后钻了出来。
举目四望，周围空无一人。
地上插着一支小小树枝，分叉的枝桠指向南方。
南方，南方，李季安喃喃自语道，师父去南方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