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莉特的金属手指微微蜷缩，指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望着床上少女空洞的眼窝，目光缓缓移向肩头的花羽，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映出它扑扇的翅膀。
“花羽。”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可以吗？”
花羽立刻歪头蹭了蹭她的脸颊，随即扑棱着翅膀飞到她面前，叽叽喳喳地叫着说道：“这位少女太可怜了，你看她伤得这么重……就让我用神血试试吧，说不定真能帮到她。”
尾羽还特意挺得笔直，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决心。
薇尔莉特听懂了它的话，看着它认真的模样，然后轻轻的点头说道：“好。”
希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是安静地退到一旁。
薇尔莉特抬手按住左臂的机械关节，齿轮“咔嗒”轻响，一道暗格缓缓弹开。
她从中取出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瓶身里盛着的红色液体像凝固的血，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小心旋开瓶塞，一股极淡的腥甜气息漫开，俯身将瓶口凑到少女唇边，倾斜瓶身，红色液体便顺着少女苍白的唇线缓缓滑入。
液体滴落的瞬间，少女的嘴唇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
希雅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动了……她动了！”
薇尔莉特也微微蹙眉，指尖悬在半空，等着更明显的动静。
可那颤抖只持续了片刻，少女便再无反应，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花羽忽然振翅飞起，绕着床头盘旋两周，落在床沿，歪着小脑袋打量少女，又叽叽喳喳叫了几声——薇尔莉特听到花羽在说：“是不是没起作用？我再靠近些看看……”
蓬松的尾羽轻轻扫过床单。
“花羽，是不是她伤的太严重了，那滴血不够治好她。”薇尔莉特轻声提醒。
话音未落，床上的少女忽然动了。
她的鼻翼翕动着，像是在嗅闻什么，下一秒，原本平放的身体猛地弹起，速度快得惊人——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准确地咬住了花羽的翅膀！
“啾——！”
花羽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房间的寂静。
它拼命挥动翅膀挣扎，羽毛簌簌落下，可少女的牙齿像铁钳般死死嵌在它的羽翼上，嘴角渐渐溢出鲜红的血珠。
“放开它！”
薇尔莉特吓的仿佛心脏骤停，立马扑过去想掰开少女的嘴。
希雅也慌忙去拉少女的肩膀，可少女的力气大得惊人，身体像焊在花羽身上，只顾着埋头吮吸，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吞咽声。
花羽的挣扎越来越弱，翅膀的扑扇从剧烈变得迟缓，黑曜石般的眼珠渐渐失去光泽，最后彻底垂落，再无一丝动静，任由少女咬在口中。
“快！”薇尔莉特的金属手指用力掐住少女的下颌。
她能感觉到少女牙齿的锋利，以及花羽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冷。
希雅也使出全身力气往后拽，两人合力之下，少女的嘴终于被撬开一道缝隙。
薇尔莉特趁机将花羽抢了回来。
被抢离嘴边的少女还保持着张嘴的姿势，空洞的眼窝对着前方，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血……神血……还不够……”
说完，她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倒回床上，再次陷入昏迷。
而薇尔莉特掌中的花羽，浑身羽毛凌乱，翅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双眼紧闭，连微弱的呼吸都几乎无法察觉。
“花羽……花羽！”
薇尔莉特的声音开始发颤，她用金属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它，指尖不受控制地抖着，“你醒醒……别吓我……”
温热的液体忽然砸在花羽的羽毛上。
薇尔莉特抬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在哭——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花羽冰冷的身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快！跟我来！”希雅也慌了神，她拉着薇尔莉特的胳膊就往外跑，“紧急救助室就在隔壁！”
两人一路疾奔，紧急救助室里摆着几个玻璃容器，其中一个盛满了淡红色的液体，液体里还漂浮着几片奇异的花瓣。
希雅迅速打开容器盖，接过薇尔莉特手中的花羽，小心地将它放进液体里。
花羽的身体刚接触液体，原本僵硬的翅膀竟微微动了一下。
“它……它动了！”薇尔莉特惊喜地凑过去，却又猛地停住，“它在里面会不会无法呼吸？”
“放心了，薇尔莉特小姐。”
希雅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溶液能模拟空气环境，既能止血，又能维持生命。
之前那名少女刚送来时，就是靠这个吊着一口气。”
她看着薇尔莉特通红的眼眶，放柔了声音，“花羽只是失血过多，在里面泡上几个小时，就能慢慢恢复体力。”
薇尔莉特凝视着容器里的花羽，它双眼依旧紧闭，羽毛在液体中轻轻舒展，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希雅。”
“不客气。”
希雅笑了笑，拉了拉她的衣袖，“趁着花羽恢复的时间，我带你逛逛教会吧？
你上次来的时候太匆忙，好多地方都没来得及看。
现在变化可大了，保证让你惊讶。”
薇尔莉特再次看向容器中的花羽，它在液体里安静地浮着，像是陷入了沉睡。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转过身：“好，我也想看看这里的变化。”
两人转身离开救助室，走廊里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斑。
薇尔莉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握紧了空着的手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花羽失去温度前的触感。
……
此时花羽的意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坠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连时间都仿佛失去了流动的痕迹，只有无边无际的沉寂包裹着他，像沉在最深的海底。
他试着挥动翅膀，却发现身体轻飘飘的，没有羽毛的触感，也没有空气的阻力。
困惑刚爬上心头，远处忽然亮起一点微光——那光芒起初像烛火般微弱，却以惊人的速度扩散，瞬间撕裂黑暗，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花羽下意识抬头，只见那光源竟是一个巨大的光球，散发着如同初升太阳般的光芒，耀眼却不灼人，反而带着一种熨帖的温柔，将他浑身的寒意都驱散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猛地愣住了——那是一双少年的手，骨节分明，身上穿着的也是记忆里穿过的旧衬衫。
“我……”他开口，听到的是属于少年的清朗嗓音，而非平日的鸟鸣。
这里是哪里？如果是灵魂深处，他分明记得转生到这个世界时，应该是一个女性或者是鸟类的灵魂，可此刻浮现的，却是上辈子作为少年的模样。
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盘旋，他试着向前迈步，却发现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脚下的触感都毫无变化，仿佛始终在原地踏步。
四周的景象单调得可怕，只有那光球悬在远方，散发着恒定的温暖。
花羽定了定神，索性朝着光球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那温暖便越是清晰，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裹着让人安心的气息，丝毫没有预想中的炽热。
他走了很久，久到几乎失去时间概念。
光球在视野里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太阳”变成占据大半个天空的存在，光芒却始终温和。
当距离足够近时，花羽才真正感受到它的震撼——那光球远比想象中庞大，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光球中央隐约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被光芒笼罩，看不清面容，可她身后舒展的金色羽翼却无比清晰，羽毛的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着圣洁的光泽。
花羽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丝熟悉感，仿佛在哪见过这羽翼，可记忆像是被浓雾遮蔽，怎么也抓不住那缕线索。
就在这时，光球的光芒骤然变强，无数光粒如同潮水般涌来。
花羽下意识闭上眼，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是个御姐音，带着难以言喻的亲切与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轻轻漾开涟漪：“我的小太阳，你一定会为我带来希望的。加油，我的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光芒猛地收敛。
花羽再次睁开眼时，周遭已重新被黑暗吞噬。
但这一次，黑暗中并非空无一物——他的正前方，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正散发着和方才那巨大光球如出一辙的温暖光芒。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矮了许多，伸手触碰到的是柔软的发丝，垂在肩头，带着蓬松的质感。
这是一个白毛小萝莉的模样，指尖纤细，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神格……”花羽轻声呢喃，心底突然涌上明悟。
前方那小小的光球，正是她身为神的本源。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光球的瞬间，温暖便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像泡在温水里，驱散了最后一丝不安。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蜷缩起身体，将脸颊贴在光球上，在那恒定的暖意中，渐渐闭上了眼睛，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黑暗依旧笼罩着空间，唯有那小小的光球，像守护的星辰，静静悬在她身边，散发着永不熄灭的温度。
……
此时少女的梦境中，黑暗像黏稠的墨汁，将少女的意识包裹得密不透风。
恍惚间，有声音穿透层层雾霭，带着撕心裂肺的急切：“阿尔克莉斯，阿尔克莉斯！快跑！”
这个名字像针一样刺进脑海，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熊熊烈火正燃烧着屋顶，焦黑的木梁在火光中噼啪作响。
穿着黑色修女服的人影在火焰里穿梭，手里的刀刃闪着冷光，映出她们脸上近乎狰狞的虔诚。
她的家人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木地板，而那些修女的脚步声正踩着血痕越来越近，黑袍下摆扫过之处，留下蜿蜒的暗影。
“是她吗？”一个嘶哑的声音问，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身上。
“是她。”另一个声音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看，窜到她脚边的火苗，竟自己绕开了，好像在怕什么。”
“她是一个异类，带走。”
场景骤然扭曲，像被揉皱的纸页般卷成一团，再展开时，她已站在云端。
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耳边响起一道古老而沧桑的声音，仿佛从星辰诞生之初传来：“这便是你的命数吗？这般挣扎，最终只会消散。”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没有选择。”
画面再次碎裂，碎片重组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艘小船上。
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前方是轰鸣的瀑布，白色的水幕像巨兽张开的獠牙。
身旁站着一个穿修女服的女人，手里的匕首反射着寒光，正缓缓刺向她的心脏——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浑身发冷，是梦里反复纠缠的梦魇。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道闪电撕裂云层，精准地劈在修女身上。
女人尖叫着倒下，而绑着小船的绳索也被雷电劈断。
小船载着她冲向瀑布，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闭上眼等待粉身碎骨，可再次睁开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河边的鹅卵石上，身上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
河水漫过脚踝，带着微凉的暖意，那股潜藏的力量像层薄纱，替她挡住了灭顶之灾。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进了茂密的树林。
……
火焰的灼热感猛地袭来，将她从河流的微凉中拽回。
此时她正被绑在十字架上，四周是跳动的火舌，穿着黑色修女服的人们围在周围欢呼，脸上带着狂热的笑容。
奇怪的是，那些火焰明明烧到了十字架的木柴，却在靠近她身体寸许时突然转弯，像被无形的墙推开，只能在她周身徒劳地跳跃。
一个年轻的修女举着步枪，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天空本是晴朗的，此刻却迅速被乌云覆盖，沉闷的雷声在远处滚动，像巨兽的低吼。
“砰！”枪声响起的同时，一道闪电劈落。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睁开眼，看见持枪的修女已经倒在地上，身体焦黑，而她身边的火焰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带着泥土的腥气，在她皮肤上汇成细流，冲刷着灼热的余温。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将她从雨的潮湿中托起。
她躺在手术台上，四周的白衣修女们发出奸笑，手里的手术刀闪着银光。
她们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这具身体里的力量……一定要剖出来看看……”
场景又一次跳转，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手术台的白光吞没。
无边的黑暗里，她失去了双眼，眼窝处传来空洞的疼痛。
她被扔在潮湿的地牢里，饥饿像虫子一样啃噬着五脏六腑。
她蜷缩在角落，意识渐渐模糊，就在这时，头顶传来震动，一道巨大的裂痕出现在地牢上方，狂风呼啸着灌进来，卷着面包和野果落在她面前。
她摸索着张开嘴，干涩的喉咙终于尝到食物的味道，紧接着，雨水顺着裂痕落下，滴进她的嘴里，解了燃眉的渴——那股力量仿佛有了灵性，总在绝境时为她撕开一道生路。
麻木感漫上来，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知觉。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了，空荡荡的裤管随着身体的拖拽扫过地面。
脖子和手腕上的铁链磨破了皮肤，每动一下都传来刺骨的疼，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在意，仿佛疼痛也成了别人的事。
“手臂也没用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冰锥刺入骨髓。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自己的胳膊被卸下，换上了沉重的金属。
双腿也被替换成冰冷的机械，眼窝上被蒙上黑色的布条。
周围的人在念着晦涩的祷文，像咒语一样钻进耳朵，缠绕成茧。
最后，一个修女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像淬了冰：“从今往后，你不叫阿尔克莉斯了。”
“你只叫12号。”
阿尔克莉斯……是谁？
她歪了歪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
对，她是12号。
场景再次切换，她坐在冰冷的铁床上，听着隔壁床的少女说话。
那是11号，总是偷偷跟她讲外面的世界，讲蓝天和草地，讲逃跑的计划。
12号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逃跑？能逃到哪里去呢？
最后一幕，是在海上。
小小的船在浪涛中颠簸，像一片随时会倾覆的叶子。
她怀里抱着11号，少女的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温热的液体不断流失，呼吸越来越微弱。
“12号……跑……”
11号的手无力地垂下，再也没有动过。
“啊——！”她发出凄厉的呐喊，声音被海浪吞没，碎成泡沫。
“呼——！呼——！”
现实中，床上的少女猛地坐起身，浑身冷汗淋漓，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她的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残破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记忆，只有那股潜藏在骨髓里的力量，还在微微发烫，像一捧埋在灰烬下的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