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渐大,雨雾朦胧。
沈弗寒一直闭着眼睛,维持着抱墓碑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大雨将他的身体浇了个透彻,远远望去,好似只是一件不小心飘到墓碑上的蓑衣。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驻,他亦起身。
“阿月,改日我再来看你和昭昭。”
他摇摇晃晃地朝着景安侯府的方向走去。
回到侯府,他将身上的雨水擦干净,又换了身衣裳,去书房处理公务。
沈弗寒静静地凝视片刻,他认真专注的脸上很快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继续伏案,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书案上。
许是声音有些大,凌鹤很快便提着剑闯了进来。
见不是刺客,而是侯爷晕倒了,他松了口气,沉着地吩咐侍卫将侯爷抬回卧房。
沈弗寒暗想,凌鹤如此从容,想来此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跟着他们回房,萧溯夜很快前来诊治,煎了药喂沈弗寒服下。
又叮嘱道:“侯爷淋了雨,风寒症状太重,这几日应该好好歇息,万万不可继续处理公务,不然便会加重病情。”
凌鹤面露迟疑之色,将他送走之后,派人将沈弗念请来。
沈弗念着急忙慌地赶来:“我大哥怎么了?”
凌鹤解释道:“侯爷得了风寒,苏府医说需卧床静养,还请三姑奶奶好好劝劝侯爷。”
“我怎么劝得动,”沈弗念叹了口气,“自从温……大嫂去世,我大哥便像个在人间游荡的鬼魂似的,人和鬼怎么交流?他又不会听我的。”
凌鹤道:“属下也劝不动,此事还请三姑奶奶拿主意。”
沈弗念只好说道:“这样吧,你派人把卧房围起来,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让他出去。”
凌鹤抱拳道:“属下不敢。”
沈弗念怒火中烧:“你让我出主意,又不敢做事,合着你成心来气我的?”
凌鹤又道:“属下不敢。”
“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你敢不敢去死啊?”
凌鹤正色道:“属下的命是侯爷给的,若是为了侯爷去死,属下愿意。”
沈弗念咬牙切齿道:“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吗?死一边去吧你!”
两人争论不休之际,都没发现缠绵病榻的人正发出梦呓。
沈弗寒也不再听他们争吵了,站在床边仔细盯着他的唇形。
“阿月……你终于……来看我了……”
接下来的话,沈弗寒都读不懂了,他的唇形只有轻微的开合,不过唇边却是带着笑的。
沈弗寒轻轻叹了口气,又走向沈弗念和凌鹤。
他们俩已经休战,沈弗念忧愁道:“你说我大哥报了仇之后,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殉情啊?”
凌鹤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
“这可怎么办?”沈弗念更愁了,“以后你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譬如方才他去见我大嫂,你必须跟在他身后。”
“可是侯爷吩咐,任何人不得近身。”
沈弗念瞪他一眼:“你真是榆木脑袋,他说不许就不许啊,你不会悄悄跟着?万一我大哥有个好歹,我要你狗命!”
沈弗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到底还要说闲话说到什么时候?
念头刚起,沈弗念便盯着床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大哥对大嫂用情如此之深?”
她看向凌鹤,问:“你知道吗?”
凌鹤茫然道:“属下也没看出来。”
沈弗寒苦笑,他以前确实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沈弗念神色复杂道:“我原以为一夜白头的事只会出现在话本子里,没想到竟会亲眼所见。这才过去两个月而已,大哥便苍老了这么多。”
沈弗寒怔了下,两个月?
他以为这次的梦依然是十年后的事情,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月。
画面一转,沈弗寒病好了,重复着上值、回府、上值的生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紧接着,他被皇上召进宫中。
沈弗寒毕恭毕敬地行礼,皇帝低叹着让他起身。
君臣相顾无言。
许久,沈弗寒道:“若是无事,微臣便告退了。”
皇帝连忙说道:“沈爱卿,朕有一事。”
“皇上请讲。”
“朕的皇姐犯下大错,朕不该包庇她这么久,这段时日,朕也在反思自己的言行,还望沈爱卿体谅朕。”
沈弗寒微微扬眉,果然是李知澜,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梦里的沈弗寒淡声道:“皇上不必如此,微臣受不起。”
皇帝神色受伤:“如今朕已经将她处死,沈爱卿还是不能原谅朕吗?”
沈弗寒冷笑一声:“她原本就是吊着一口气而已,死是迟早的事。若不是微臣的妻子当时没力气,岂容她苟延残喘这么久?”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皇帝面带薄怒:“已经一命换一命,沈爱卿还想如何?难不成朕这条命也要赔给你?”
“皇上言重了,微臣不敢。”
皇帝顿了顿,叹了口气。
“沈爱卿,朕知晓你失去妻女分外心痛,朕也对这份苦感同身受。宸妃和腹中胎儿一同殒命时,朕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斯人已逝,沈爱卿也该向前看才是。”
“皇上说得是,微臣告退。”
沈弗寒怔怔地听完,还有些回不过神。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回到府中。
又是日复一日的生活,惊不起半点涟漪,除了去看温嘉月的时候。
除了,他故意让自己生病,在梦里见温嘉月的时候。
他开始培养耀儿,亲自教导他读书习武,看出他在习武方面更有天赋,于是更加用心地教导他。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耀儿终于长成了少年郎的模样,还娶了一位贤淑的妻子。
而他像是快要解脱了一般,开始计划改姓事宜,开始写遗书。
每一个场景都走得飞快,将近十年的时间,一场梦全部讲完。
沈弗寒睁开眼睛,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