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慕容英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紧绷。
楚令仪眼波如霜,掠过慕容英紧扣在清清腰间的手,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朕的话当真不管用了?”
帐外漏进的阳光斜切过她侧脸,将眉宇间威潮映得愈发凌厉。
慕容英指节发白,片刻后终是缓缓松开了力道。
清清趁机挣脱,几步退至帐门处,后背几乎贴上帘布。她呼吸微促,目光在女帝与慕容英之间游移。
楚令仪摘下腰间玉牌,沉声道:“星眠。”
帐帘应声掀起,一名青衣女子稳步而入。
“帮孟姑娘收拾东西,再送她回大梁军营。”
“奴婢领旨。”星眠福身接过玉牌,略微放柔了神色,伸手虚引向帐外。
“孟姑娘请随我来。”
清清望着楚令仪威仪天成的姿态,心头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女帝投来的目光里没有丝毫陌生与疑惑,只有洞若观火的审视。她显然早已知晓清清的存在。
而清清也已经明白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与慕容英的夫妻名分。
她和慕容英的过往,必然对这位尊贵的女子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多谢陛下相救。”她深吸一口气,朝楚令仪郑重行了一礼。顿了顿,又低声道,“......对不起。”
楚令仪闻言,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清清面容,随即收回视线,勾起一抹冷笑。
“不必谢朕。今日放你走,不过是江景深提前递了话。”
广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刺绣龙纹折射出冷光,“当年你救过先帝一命,今日种种,权当两清。”
说罢,她转身背对清清,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往后,朕不想再见到你。”
清清怔了怔,随即抿唇:“好。”她最后看了一眼楚令仪挺直的背影,轻声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话音未落,她已然转身。
鹅黄裙摆划过空气,如同一缕抓不住的光。
帐帘落下,楚令仪怒意再难压抑。
“慕容大人好大的威风。”
九龙金钗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她霍然转身,直视慕容英的眼睛。
“为一己私欲,你视三军将士如草芥,视朕如无物?”
慕容英静立原地,几息后竟是轻笑出声。
“臣这些年殚精竭虑,为陛下平定宗室叛乱,肃清江南水匪,又率军在北境同倭寇作战......”
他缓缓抬眸,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如今我不过是想留住心爱的女子,难道连这半分私心都容不得么?”
“私心?你说过的话,自己可还记得?”楚令仪凝视着他渐渐苍白的脸色,字字如冰。
“身居高位者,本就不能奢求其他。你这般为情乱智,朕如何放心将三军托付于你?”
慕容英身形微晃,眼中狼狈一闪而过。他很快稳住心神,眉峰微挑:“陛下是要撤换主帅?”
目光随即一沉,不疾不徐道,“将士们随臣征战日久,如今倭寇未平,仓促易帅,只怕军心不稳,有碍战局。”
楚令仪闻言,唇角浮起似有若无的冷笑:“爱卿未免太小看朕了。”
她声音平静,不容置疑,“论运筹帷幄、谋算人心,朕确实不如你。但论统兵打仗——”
女帝倏然转身,披风翻卷间金纹流转。
“朕十岁随驾出征,十二岁独领一军。这万里江山,是朕陪着先帝一城一池打下来的。”
慕容英瞳孔骤缩,望着眼前锋芒毕露的帝王,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自救下楚昭珩那日起,诸事皆如他所谋。久而久之,他便将楚家父女视作掌中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直至此刻,他才骤然惊觉,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腹背受敌的落魄公主,而是真正执掌乾坤、睥睨九州的大齐女帝。
“你需谨记,是朕选了你来坐这位置,给你机会施展抱负。”楚令仪居高临下,俯视他道。
“而非你选择朕。”
说罢,她广袖轻拂,唯余慕容英一人愣在原地。
日影偏西,清清抱着包袱刚踏出军营,便觉微风里裹来一丝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还未回头,手中的物件已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
“解决了?”景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越而温和。
清清抬眸望入他眼底。
那双惯常沉静的眼睛映着天光,漾开几许暖意。她心头蓦地一松,方才的紧绷感如冰雪消融。
“好了。”她轻声应道,眉心微微蹙起,“就是......”
话未说完,景深已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温度传来,清清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晚她提出要亲自去见慕容英,将破解蛊虫之法与连弩机图纸当面交予。景深虽不反对传递消息,却始终忧心她的安危。
他提议由他代修书函,清清却摇头否定。
这些年纠缠的恩怨,总要亲自做个了断。
景深太了解慕容英这样的人了。固执、自负,行事狠绝,从不肯轻易低头。
可当他对上清清的目光,那里藏着的执拗与决然让他明白,若他坚持不让,她心里终究会留下遗憾。
所以他没有阻拦,只是在她临行前,不动声色地送了一封信给楚令仪。信上寥寥数语,字字皆是要害。
同时,他亲自守在大齐军营外。若她再过一盏茶的时间还未出来,他便不会再等。
所幸,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清清正要转身,星眠却在身后开口:“孟姑娘。”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对方。星眠立在原地,神色复杂,最后轻声道:“别怪陛下。”
清清怔忪,还未回应,星眠已继续道:“您北上这一路,陛下一直派人暗中护着。否则那些山匪、流寇,岂容姑娘安然抵达?”
清清呼吸微滞,不自觉瞪圆了眼睛。
星眠注视着她,将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只是......不习惯说出口,其实心里最是柔软。”
清清沉默片刻,轻声回应:“我知道。”
星眠神情稍缓,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直视清清的眼睛。
“还有件事,您可能已经忘了。”
她嘴唇轻抿,“那时候我还是个吃不饱的小宫女,多亏您悄悄给我点心,还让我用您的名义去御膳房拿吃的。”
“这份恩情,我从未忘记。”
清清露出困惑的神色,对这些往事毫无印象。
星眠后退一步,郑重行了一礼:“但从现在起,星眠只会效忠于陛下。如果您与陛下立场相左,我必定站在陛下那边。”
说完,星眠转身离去。
景深察觉清清神色游离,指节微动,将她纤细的小手拢入掌心。
清清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暖意,抬眸望向他。他眉目如画,眼底蕴着化不开的关切。
她犹豫片刻,还是小声询问:“方才那些话……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声音轻若飞絮,带着几分不解,“她们说的话好像是在怨我,可我总觉得......”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最终轻声道。
“她们其实并不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