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来没有变文明,我们只是变得更虚伪了。
...
深海之下,某一座阿戈尔的城市中。
阿戈尔人为城市盖上钢铁天穹,他们证明了,即使是万吨海水也无法压垮那引以为傲的文明。
而代表了这骄傲文明的领头人们,此时正于斗智场中为了又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问题进行着辩论。
起码他们目前是这样认为的。
站在场下提出问题的阿戈尔研究员道:“关于近日发现的全新物种,我们应该采用何种应对方案?”
一个执政官急不可耐地开口:“它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专门讨论?请完全列举以上信息,否则不做讨论。”
也难怪他如此着急——被强制召集时,这位执政官正在进行一项关键的项目研究,正是灵感火热的时候。
忽然被打断就像是史拉了一半强行夹断,正常人都受不了,更别提一个正在研究关键节点的科学家。
在座的各位哪一个的时间不是分秒寸金?
“稍安勿躁。”
另一个执政官出言安抚,同时将手中的资料通过光幕传递给所有人:“列位请看,这崭新的发现的确应当引起重视。”
如果说被紧急召集的时候,日理万机的执政官们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么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他们吞下去的就是五十只苍蝇做成的饼。
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这份资料太...朴素了。
那是几张海兽的照片,有的像鱼有的像海葵,还有的甚至长出了短小四肢,但它们共用一句相关介绍——
‘极快的成长速度、极短的生长周期?’
在生长周期方面,甚至还打了个问号,意味着暂时无法确认。
执政官们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如果说这位同事不是为了浪费他们时间当消遣的话,就说明问题真的很重大了。
“玛利图斯,你是我们之中的智者。”
先前那位有些急躁的执政官此时已经进入了学者应有的节奏,代表其他执政官发问:“请直接指出问题的重点吧。”
“好。”
玛利图斯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说:“各位看到的这些海兽,疑似同一物种。”
“什么?...!”
执政官们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并非专精生物研究的学者,也能找出不对劲的一点——
给出的几张图片中,明显可以分辨出有的是脊椎动物、有的是软体动物,甚至可能是哺乳动物...
要说他们有点亲戚关系,那还勉强能解释。可是你要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动物,居然是同一个物种?
这根本不生物学!
“这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震撼程度将超越先前的‘海面之上亦有文明存在’的结论。
看着如同意料之内般轰动的执政官们,玛利图斯微微颔首,继续解释道:
“如果不是我对它们的血液进行对比,我也很难相信这一点。
除此之外,通过我的观察,它们之间似乎还存在朴素的分工,就像是...一个原始生物的社会。
有的负责搬运,于是生长出了更加粗壮的爪子。有的负责狩猎,于是长出了更加尖锐的牙齿。
在同一个时间内,一个物种居然同时存在不同的进化方向与不低的进化速度,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又是一片哗然,这些文明进步的哲学家们在这短暂会议中惊讶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平时一个月的量。
毫无疑问,玛利图斯是这方面的权威,他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它们的攻击性如何?”
“不算很高,除开狩猎之外,基本没有,算得上是温顺。”
“它们的种类有多少?”
“暂时无法判断,它们正在不断进化着,各个方向都是。”
“你告知了其他城邦吗?”
“目前还没有,我刚刚得出研究结论,就发起了斗智场召集。”
“...”
在诸多问答之后,执政官们已经做出了大概的判断,于是其中一位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你认为,它们能否为阿戈尔所用,成为我们文明建设的一个阶梯?”
“目前来看。”
玛利图斯通过已有的知识判断,得出结论:“按照阿戈尔现在的水平,完全能够做到。”
此言非虚,身为阿戈尔中的佼佼者、智者中的长者,玛利图斯对阿戈你的文明十分自信。
这样的文明放眼整片海洋,难道还有其他的物种能够做得到吗?
“那么,就这样吧。”
执政官们做出了决定:“捕捉并研究,用最好的仪器与学者,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器。
智者,还请您将我们得出的内容与结论一同发送给其他城邦,共同进行此项研究。”
玛利图斯点头,执政官们也十分满意,这项新发现很可能成为阿戈尔文明的又一块基石,大家此时理当弹冠相庆一下。
“稍等一下,这是否有些太过武断?”
这时,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执政官突然开口:“如果强行捕捉,造成反效果,刺激该物种与阿戈尔敌对,该怎么办?”
“...您在说什么啊?”
其他的执政官一脸奇怪,认为这个同僚似乎还没睡醒。
“以该物种目前的发展状况来说,不会对阿戈尔文明造成威胁,况且仅仅只是对个体的研究罢了。”
在他身旁的执政官干脆直接说得更加简单了:“以阿戈尔目前的技术,完全能够杀死一群海鱼。哪怕生物的鳞爪再坚硬,也终究不是文明科技的对手,这一点是学者的共识吧。”
出了问题怎么办?笑话,阿戈尔这么先进的文明还会出问题?
“所以...”
提出异议的执政官语气更加缓慢,带着莫名的沉重像是在确认什么:“即使会影响到生物文明的自然发展,阿戈尔也一定要这样子做吗?”
“当然。”
“只要为了阿戈尔文明,做什么都正确吗?”
“阿戈尔从没有这个意思。”
这时玛利图斯试图缓和:“只是为了文明的进步,很多牺牲是难以避免的。倘若遇到我们现在难以抵抗的强大力量,更加先进的技术是必须的。”
在场的精英领袖、哲人智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许在先进文明的熏陶下,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慢已经失去了对其他文明的尊重。
阿戈尔就是这样傲慢的代表了文明,顶尖的科技与狠活,似乎让他们的思维层次已经看不清高低了。
不然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正常人类觉得——自己就像神一样无所不能呢?
可是偏偏,面前这群穿着像是从古希腊遗迹里刨出来的服饰的海鱼,偏偏就是这样想的。
李沫心缓缓抬起头,视线扫过他们,一字一句地微笑道:“所以我说你们这群外族,为什么就不能偶尔听话一点呢?”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有些骇人,令在场的执政官与智者们短暂的愣住了一下,然后他们终于发现面前的这位执政官没有一人见过。
“等等,你是谁——”
李沫心身旁的执政官惊呼出声,同时将手伸向智能手环想要启动防御措施。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整个人就突然炸开了,殷红的血液四处飞溅淋了一地,像是一只被捏爆了的西红柿。
“...!萨日朗——!”
嘭的一声响,另一个执政官也炸开了,整个斗智场瞬间乱作一团。
“怎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不是生物了,这不是会害怕吗。”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李沫心的问题了。
当在座的智者们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自动防御机制完全无效时,惊慌的表情与‘落后的地上人’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们能做的只有惊慌失措、大喊、试图反抗,然后排队枪毙、一个一个被捏爆。
不一会儿,这鸡飞狗跳的世界就安静了。
...
李沫心没有擦溅到脸上的血,而是在这空旷的智斗场中久久地沉默着,用沉默来平复内心的情绪。
他看着周围空旷座椅上的一片猩红,试图找出蓝色的血哪怕一点点也好,然而他失望了。
在座的各位,目前还都是正常阿戈尔人,包括那位智者玛利图斯。
很明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戈尔对深蓝之树的发现提前了、也没有一个深海教会成员从中作梗,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想要旁听并试图干预调整时间线的李沫心听着听着却被惹出了真火气,而且火气莫名的大。
真是奇怪,明明李沫心自己本来也只是为了推迟事情的发生而来、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却依旧没有绷住动了手。
李沫心本不该如此急躁,将自己变成了自己最反感的样子——‘一个强行干预其他文明走向的傲慢者。’
但他自己大抵精神也不太正常了,总是能听见其他人的声音,而且还被这些作死小能手给刺激到了,才一时失态。
真的,真的忍不住。
这些挖了前文明坟头起家的好大儿,让人无论如何都想要暴打一顿。
所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阿戈尔学会了前文明的诸多技术,却完全没有吸取到一点有用的教训。
就像前文明的同胞们,一开始也从未有人在意过一颗星球的突然死寂。
看着空旷的现场,李沫心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你们和你们的文明,让我感到可笑。”
声音回荡了一圈,重新回到了李沫心的耳中,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
李沫心摁了摁眉心,打了个响指,被捏爆了的西红柿们忽然分子重组了,就好像那场杀戮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们的表情没有惊慌失措,还是那副从容的样子,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
“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没有来过斗智场,更没有见过什么新物种。”
这个命令即刻生效。
但是心中的无力感却无法被命令所抹除,李沫心深刻又清醒的明白着,自己只能推迟而无法阻止。
在未来,阿戈尔傲慢地代表了文明,海嗣傲慢地代表了生命。而李沫心自己,傲慢地代表了一切。
其实他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
“历史是个很好的老师,如果第一遍你没有学懂,那历史完全不介意再给你演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