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贺看到他，倒吸一口冷气，竭力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内心却在骂娘。
他还没开口，他身边的一个小吏率先开口道：“这位管家难道不是人证？是他听到异动，亲自来衙门报官……”
他话没说完，袁贺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崔彦昭笑眯眯道：“老袁，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可真是叫我开了眼啊。”
“崔兄，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袁贺赔笑道，“既然您来了，请随下官一同进屋看看。”
一帮衙差进屋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段书瑞冷眼旁观。
他卸掉他的下巴后，又原封不动地安了回去。这招是和穿杨学的，他自己对着模型一练习，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老袁啊，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来了，不如把另外两桩案子处理了。”说着，崔彦昭将前两天富春居遇袭、今日于少尹在酒里下毒的事说了。
毒害朝廷命官是死罪，按律当诛。
袁贺和衙差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半晌，袁贺缓过神来，试探性问道：“大人，您怀疑这些是于少尹的安排……可有证据？”
“怎么，你是在质疑本官吗？”崔彦昭冷笑一声，“今日前来赴宴的又不止本官一人，哪一位没有资格做证人？宴席散去各回各家，难道要本官一个个把人召集起来，送到你府上？”
闻言，袁贺险些咬碎一口钢牙，赔笑道：“误会，这些都是误会。”
他面前的人贵为崔家家主、太子少傅，权倾朝野，大儿子执掌兵权，正妻叶氏同样家世显赫。他哪里开罪得起啊！
每年科举中榜的名单里，清河崔氏的门生要占三成，他的儿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主考官极大可能就是崔家人，他可不想多生事端。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崔彦昭，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眼珠转了一轮，袁贺说道：“崔大人所言极是，一码归一码，下官明日一定会派人召集证人，做好笔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以为这是危机解除的信号，岂料袁贺又抛下一句：“若是圣人得知我不按流程办事，一定会责罚我的。还请二位大人不要让我难做。”
“你待如何？”
“段大人，下官亲自为您搜身，然后还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请。”
段书瑞张开双臂，一脸淡然。
他从容不迫地来到衙门，录了口供，整个过程没有半分惊慌。
“您的意思是……看见于大人口吐白沫，想要帮他催吐，结果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袁贺翻了几页证词，看向段书瑞。
“是。”
“大人，只能委屈您一下了。在验尸结果出来之前，还请您在牢房稍作休息。”
牢房里有床，被褥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潮湿和腐臭，细听还有老鼠磨牙的声音。
段书瑞没有上床休息，他在窗台边打坐，闭眼假寐。
第二天早上，他被无罪释放了。
他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壶，那个酒壶他见过，把手内侧有一个按钮，壶里有两层。
崔彦昭应当是把壶交给了仵作。
尽管只在监牢里待了几个时辰，陡然从光线昏暗的室内走到室外，他眯起眼眸，仍有些不适应刺眼的光线。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光晕。
路过一处花坛，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花。这花仿佛经过鲜血的浇灌，红艳艳的甚是妖媚，初夏的暖风里有荼靡清香。
他看了一会儿，抬脚打算离开，一只白色的蝴蝶在他身边盘旋飞舞，久久不愿离开。
心念微动，他试探性伸出手，蝴蝶明白了他的意思，扇动着翅膀，停留在他指尖。他细细端详着这个小东西的外表 ，雪白的翅膀 ，两根细细的触角，翅膀上还沾染了一层金粉。
他想起若干年前，他的母亲告诉他的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们失去的东西，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
“宁远，是你吗？”
蝴蝶在他指尖停留片刻，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伸出触角点点他，似是在道别。它绕着他飞了几个来回，向着远处的山峦飞去。
看着蝴蝶振翅高飞，他的心里也泛起一股难言的喜悦，只因他看清了它的飞行轨迹。
那是长安的方向。
两日后，崔彦昭派人护送他回河清，两人共乘一辆马车。
崔彦昭斜倚在松软的靠垫上，扇着扇子，从零嘴箱里翻出一抽屉鲜果，拣出一枚荔枝递给他，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几分贵妇的优雅从容。
段书瑞微微一愣，含笑接过。
“修竹，你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杀了，当真是大理寺的一把手，依我看，你手底的那帮衙差都没有你动作利索。”
段书瑞慢条斯理地剥开荔枝，轻咬一口，说道，“大人，您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用的什么法子？”
崔彦昭的眼里迸射出两道精光，就差没把“愿闻其详”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告诉您也无妨。”一颗荔枝咽下肚，他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汁液，“浸泡过水仙草根的水，和酒精加在一起有毒。这下您应该知道为何我会让侍女提前在屋里摆上一瓶水仙花了吧。”
“嗯，这样阴损的招数，的确只有你小子想的出来。”崔彦昭无奈摇头，“对了，你后面有什么打算？于少尹官职不低，他一死，圣人那边可不好开脱。”
段书瑞按了按太阳穴，“我打算把手上的证据上呈一部分给圣人，但我说话的份量哪能赶得上您？因此，还得请您帮我跑一趟。”
“好说，正好回去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段书瑞本来是想沐浴一番再回去见人的，穿杨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公子，您忘了？河清还有眼线没有揪出来呢！”
闻言，他的心骤然一紧，勒紧缰绳，向家的方向赶去。
一进门，他就被屋里的场景吓到了，双手下意识环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