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破奴用力掀开那顶布满了刀斧凿痕、凝固血污几乎糊满视线孔洞的面甲,一股混合着汗水、血水和铁锈味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他贪婪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急切地扫过眼前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五百人!仅仅五百人!
出发时的一千铁骑,超过一半,整整四百多名最精锐、最忠诚的勇士,连同他们造价不菲的铠甲和心爱的战马,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鲜血浸透、被尸体铺满的土地上。
幸存者们也个个形象凄惨,铠甲上布满了凹痕和裂口,许多人的面甲已经不翼而飞,露出下面疲惫却写满不屈的脸庞,有些人身上还插着折断的箭矢,简单包扎的伤口仍在渗血。
战马们口吐白沫,四肢颤抖,显然也已到了体力的极限,但它们依然忠诚地站立着,等待着下一次冲锋的命令。
战场中央,赵山河和林暴率领的轻骑兵主力虽然已经逐渐掌控了局面,将清军分割、压缩,但多尔衮的中军核心依旧在负隅顽抗,那杆织金龙纛大旗虽然有些歪斜,却依然在风中顽固地飘扬。
战斗陷入了最令人焦灼的僵持阶段,每多拖延一刻,都意味着更多修罗卫儿郎的伤亡。
但这是萧破奴不能接受的,修罗卫在群敌环伺的北方,死一个就少一个,根本就损失不起。
从修罗卫进入北方以来,六千人的队伍已经只剩下四千多人,其余的都是从战俘和解救的难民里选拔出来的。
今天这一千铠甲骑兵也全都是修罗卫的老底子,今天也伤亡过半,再不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修罗卫根本承受不了。
萧破奴的目光从残存的兄弟脸上缓缓扫过,从他们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战火的眼中,他看到了疲惫,看到了伤痛,但更看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随时准备赴死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豪情在他胸中激荡冲撞。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一匹备用的、状态稍好的战马,一把抓起地上备用的一根四米长枪。
长枪入手冰冷沉重,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他牵过马缰,无视身上伤口被牵动的剧痛,深吸一口气,用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翻身跃上马背!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幸存重骑的目光。萧破奴勒住战马,面向他的兄弟们,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燃烧着烈焰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
寂静,在这短暂的休整区弥漫,只有远处依旧激烈的喊杀声作为背景。
突然,萧破奴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过度厮杀而沙哑不堪,却像一把沉重的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弟兄们!”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抬起头!看看我们周围!看看我们身后倒下的袍泽!看看我们铠甲上,敌人的血,和我们自己的血!”。
萧破奴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陡然拔高,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带着一种撕裂苍穹的决绝与狂热,响彻在每一个疲惫战士的耳畔:
“弟兄们!看看这满身的伤痕,看看这浸透战袍的血!这血,有鞑子的,更有我们自家兄弟的!他们倒下了,是为了什么?!”。
他猛地将手中长枪指向南方,仿佛能穿透这战场的硝烟,望见那座即将迎来辉煌的京城:“为了明天!就在明天!我们的大王,我们大夏的皇帝,将在南京登基,君临天下!”。
“那是我们抛头颅、洒热血,为之奋战的新朝!是我们这些人,这些曾经被踩在泥地里、猪狗不如的贱民,能够挺直腰杆做人的希望!”。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唤起了他们心底最深沉、最炽热的情感。“难道,我们要用一场僵持,一场败退,去迎接陛下的登基大典吗?!难道我们要让陛下的龙椅,沾染上我们无能的耻辱吗?!”。
“不——!!!”残存的五百重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所有的疲惫、伤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怒火与荣耀烧灼殆尽。
萧破奴的声音更加激昂,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今天!就是现在!让我们战死在这里!用我们的血肉,为陛下的王座铺路!用我们的魂魄,为陛下的皇冠增色!”。
“让后世都知道,大夏的江山,也是我们修罗卫用命换来的!让我们的死,成为献给新朝、献给陛下最辉煌的贺礼!”。
“为了大夏——!!” 萧破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为了大夏!!”
“大夏万岁!!”
“大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瞬间炸响,声浪直冲云霄,甚至短暂压过了整个战场的厮杀声!这不再是简单的战斗口号,而是信仰的宣告,是灵魂的燃烧!
这五百名已然精疲力尽的铠甲骑兵,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相互搀扶着,挣扎着,用满是血污和伤口的手臂,紧紧握住了那沉重冰冷的长枪。
有人帮身边的兄弟拉紧松动的甲胄系带,有人拍了拍喘着粗气的战马脖颈,无声地传递着最后的告别。
然后,他们以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定,纷纷翻身上马,动作或许不再矫健,甚至有些踉跄,但他们的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唯有信念在燃烧的光芒。
他们迅速而沉默地集结,再次以萧破奴为核心,组成了一个虽然缩小,却更加凝聚、更加决绝的锥形冲锋阵。
这五百人,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五百尊即将赴死的钢铁神像。
萧破奴打马来到阵型的最前方,他环视着这群愿与他同赴黄泉的兄弟,心潮澎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更加充满了穿透人心的力量:
“弟兄们!我的好兄弟们!”他高声吼道,“看看我们!我们这里,有几个是出身高门?有几个是世家子弟?我们他娘的以前是什么?是佃户,是流民,是矿奴,是连名字都不配有的蝼蚁!是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