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志远和程小旗回到广州。
李小山在白天鹅宾馆设宴接风。
“翠亨邨”小包间里,冷气裹着广式点心的甜香漫在半空。红木圆桌不大,玻璃转盘上摆着刚蒸好的虾饺、烧卖,还有盅仔饭的热气腾腾,就李小山、程小旗,加上钟志远、杨柳青,再特邀了冯盼盼,五个人围坐得正好。
窗外的蝉鸣被空调声压得低低的,李小山端起茶杯,冲钟志远扬了扬下巴,眼底浮着促狭的笑:“陈奕迅先生,这杯得敬你。汉城那边一签字,我这心才算落了地。”
“陈奕迅?” 钟志远正夹虾饺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失笑,“李总怎么知道的?”
程小旗下意识地看向李小山,他在汉城出关时才知道钟志远化名“陈奕迅”。
冯盼盼 “噗嗤” 笑出声,晃着手里的剪报:“你俩是没瞧见,韩国《汉城体育》把‘陈奕迅’三个字印得比标题还大。”
李小山拿起报纸扫了一眼,笑意淡了些,“说正事,汉城奥组委官宣《手拉手》是主题曲,还定了钟震宇当主唱,就是……”
“就是只字没提主钢琴手。”冯盼盼接过话头,把香港《明报》拍在桌上,版面上的报道赫然在目。她指尖戳着自己写的《奥运主题曲主钢琴手是她》的剪报,语气里带点自嘲,“现在倒好,我这报道成了笑柄。报社楼下的报摊老板都跟我说,买报纸的人骂我胡编乱造,香港那边的同行更过分,说我为了博眼球编故事,连‘新闻操守’都不顾了……” 她盯着钟志远,眼底的委屈像浸了水的棉花,“你说,这是不是影响我声誉?编辑部老陈昨天还打趣我,说‘你呢个红粉知己俾钟震宇擘腿咯’。”
她声音娇俏,尾音带着点拖长的软糯。
杨柳青悄悄拉了拉冯盼盼的衣袖,眼底带着点歉意。
她从母亲买的晚报上早看见了消息,那些铅字里“钟震宇”三个字被标得格外醒目,却找不到和自己相关的半个字。
程小旗在一旁笑起来,给冯盼盼添了勺艇仔粥:“盼盼你咁就唔明喇。嗰阵韩国奥委会班官,拍住张台同我哋嗌:‘我哋韩国搭台,你哋中国唱戏’,块面涨到红晒?!”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想起汉城谈判的光景,“佢哋肯松口应承杨小姐做钢琴首席,已经系执到宝喇。”
他舀了口粥,咂咂嘴又道:“佢哋反反复复强调,件事一定要冚实,开幕礼前唔可以漏半滴风声。老实讲吖,调番转如果我哋自己搞奥运,怕且都会心大心细啦。所以唔准张扬、保密到最尾,真系一啲都唔冤枉?。”
钟志远把剥好的虾放进杨柳青碗里,语气笃定,“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跑不了。而且这样最好——省得记者天天追着你采访,街坊邻居也来打听,那样的话,你哪还有心思练琴?”
杨柳青低头抿了口凉茶,宝蓝色的连衣裙领口随着动作轻轻晃,耳尖悄悄红了。她确实怕麻烦,一想到要应付没完没了的提问,指尖就发紧。
冯盼盼看着她这模样,又转回头瞪钟志远,眼底却带着笑:“合着就我成冤大头了?名声都快被质疑声戳出洞了。”
“怎么会?不过是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钟志远给她夹了块烧鹅,目光落在窗外珠江上的游船灯影里,声音笃定,“等明年开幕式那天,全世界看着杨柳青坐在施坦威前,再回头翻看你这篇报道——”他抬眼看向冯盼盼,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水晶灯还亮:“到时候你冯盼盼,可不是大红大紫能形容的了。”
冯盼盼被这话逗得笑出声,用银叉敲了敲他的碟子:“你这子弹飞得也够久的!”
李小山、程小旗都笑出声来。
想到陈奕迅,钟志远叹息了一声:“‘陈奕迅’这名号,怕是要跟着我到开幕式了。”
冯盼盼想到什么,忽然笑了,“香港那边真有个叫陈奕迅的13岁初中生,听说被街坊喊‘钟震宇’喊得躲家里不敢出门。”
这消息让满桌人都笑起来,包厢里的气氛越发热络。
钟志远和杨柳青回到家时,客厅亮着暖黄的灯。
朱文秀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听见动静探出头,一口川音混着粤式白话:“回来咯?我炖了银耳莲子羹,解解烧鹅的腻!”
杨百里往钟志远手里塞了杯凉茶,杯沿还留着点陈皮香。
钟志远刚坐下,杨柳青就被母亲拉进厨房帮忙。
钟志远喝着凉茶,听杨百里讲下午跟老广们“吹水”的趣事。
隔着纱门,能听见母女俩的笑语——杨母用成都话念叨 “青儿~志远这个娃儿?稳当得很?!你硬是要?抓点紧?喽!”杨柳青回嘴时掺了句广州话 “阿妈你唔好乱讲啦”,尾音软得像浸了蜜。
钟志远听在耳朵里,神情略微尴尬。
瞥见茶几上摆着张报纸,正是冯盼盼那篇《奥运主题曲主钢琴手是她》。
“叔叔也看这个?” 他笑着问。
“咋不看?” 朱文秀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着手,川音里透着骄傲,“张婶还不信邪,等到开幕式那天,老娘硬是得把电视扛到院坝头,让街坊四邻?团团转看清楚?!”
杨柳青端着银耳羹出来,放在钟志远面前,自己坐一旁,眼睛示意他尝尝。
钟志远舀了勺银耳羹,甜润的汁水滑过喉咙。
“老头,” 朱文秀朝杨百里使了个眼色,“你心头最?安逸嘞?电视,还?看不喃??要看赶紧开起噻!”
“开起,开起!” 杨百里心领神会,立马起身,拉着朱文秀就往楼梯走,临上楼时回头朝杨柳青眨眨眼,“慢慢吃,莫要赶急哈~”
脚步声刚上楼梯,就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轻轻带上了。
杨柳青脸颊微红,戳了戳钟志远的胳膊:“你看我爸妈,又来这套。”
钟志远却笑了,夹起块雪梨放进她嘴里,甜丝丝的汁水漫开来。他凑近她耳边,用半调子的成都话轻声道:“他们是想让我们‘单独摆会儿龙门阵’。”
杨柳青脸颊的温度尚未褪去,钟志远半生不熟的成都话“单独摆会儿龙门阵”,像羽毛一样搔着她的心尖,又让她忍不住想笑。
她眼波流转间带着嗔意和笑意,“还‘摆龙门阵’?你这成都话,硬是学得‘焦人’得很!”
钟志远看着她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晕的脸庞,也笑了,学着刚才朱文秀的语气,压低嗓子,“‘娃儿~稳当得很!抓点紧喽!’”
杨柳青“扑哧”笑出声来,抬手就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带着点嗔怪:“学得倒像!”她转头望向窗台,白兰花瓣在月光里簌簌落着,幽幽地说,“自己做不到的事,还学我妈说话。”
语气里的怅然像层薄纱,轻轻蒙在钟志远心上。
他收了笑,牵起她的手往窗边走。
月光淌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看那月亮,” 他指着天边的圆满,声音放得很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杨柳青的指尖微微一颤,抬眼正撞见他眼底的月光,温温的,像含着些没说尽的话。
钟志远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不管在哪,抬头看见月亮,就当是我在深情地凝望着你。”
杨柳青望着天上,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志远,”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我总怕……怕这日子像握沙,越紧漏得越快。”
钟志远的拇指擦过她的眼角,那里没泪,却潮潮的。
他把她抱得更紧,“青,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比如我们的回忆,还有我们彼此的心。”他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力量,“就像这月亮,不管多少个日夜过去,它都在那里,只要我们抬头,就能看见彼此。”
杨柳青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嗯,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