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钟志远在中唱广州见到程小旗。
“啊呀,你怎么才来!”程小旗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半是普通话半是粤语地追问,“都看到了吧?世界辣!”不由分说拉着他往李小山的办公室去。
李小山看到他们,开心地从桌子后站起身,在杂乱的文件堆里翻找片刻,抽出一封牛皮纸信封朝钟志远亮了亮,笑着喊:“靓仔,快睇!呢个你仲未见过!”
钟志远伸手接过,信封上的烫金五环泛着耀眼的光。他打开信封,抽出三张打印得规整的A4纸,抬头“汉城奥运会组织委员会公函”几个字格外醒目。
他还没来得及细读,程小旗已伸手将信纸抢了过去,抑扬顿挫地念起来:“……经组委会音乐评审委员会三轮匿名评审,一致认为《手拉手》(hand in hand)完美融合奥林匹克精神与东道主文化特质,其旋律中蕴含的《阿里郎》元素,既彰显了朝鲜半岛的文化根脉,又以国际化表达打破了地域隔阂……现正式确定该作品为第24届汉城奥运会主题曲……”
这封信程小旗早已读过数遍,可再念时依旧难掩激动,声调越抬越高,念到“钟震宇先生” 几个字时,突然重重拍了下钟志远的肩膀:“他们同意了你的附加要求!哇,开幕式啊,万众瞩目的开幕式!”说罢,才将信函小心递回钟志远手中。
钟志远的目光落在“期待与您在汉江之畔共赴盛会”那行字上,嘴角慢慢牵起笑意。
这封信,分明是一张通往世界舞台的入场券。
“你再看看,这是国内的报道,这是国外的报道……”李小山指着桌上摞得老高的报纸、杂志,眼里的满是兴奋。
钟志远因为那场突遭的横祸,家人亲友无心,也无时间去关注外界新闻,“钟震宇为汉城奥运会创作主题曲”的消息都成了国内外头条,他却知之甚少。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场由自己掀起的波澜——
先是冯盼盼在《扬子晚报》爆了个惊天大瓜,标题就是《大新闻!钟震宇自信他创作的〈手拉手〉会成为汉城奥运会主题曲》。
因为冯盼盼曾精准预言钟震宇将在成都与杨柳青合唱《成都》,以及即将发行的新歌是《夏日的风》,此番“预言”一出,立刻引发全国媒体转载,热议如潮。
紧接着,二月底的一则消息彻底点燃了舆论——汉城奥组委向世界正式宣布,《手拉手》当选第24届奥运会主题曲。
世界瞬间沸腾了。
《人民日报》前一天还在头版刊登“加快改革开放步伐”的社论,转天便用加粗黑体字在同一版宣告:“蒙面歌手钟震宇谱写奥运华章——手拉手》获选汉城奥运会主题曲,东方音乐惊艳世界舞台”。文中字里行间满是扬眉吐气的自豪,称这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里程碑式突破”,连铅字里都透着股滚烫的骄傲。
《解放日报》更配发了整版评论,标题写得热忱十足:“从长安街到奥林匹克公园,钟震宇用音符架起东方桥梁”。评论员连篇累牍地分析歌曲中可能蕴含的中国元素,仿佛早已从那尚未公开的旋律里,听出了千年文明的回响。
电视台的早间新闻把这条消息推上头条,主播攥紧拳头,声音里满是激昂:“这是第一次,由中国人创作的歌曲,将在全球数十亿观众面前奏响!”那声调里的重量,任谁都听得出“为国争光”四个字。
街头报亭前,捧着报纸讨论的市民排起了长队,有人特意用钢笔在“钟震宇”三个字下画了重重的横线,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心里。广州的骑楼下,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举着半导体收音机,争得面红耳赤:“我赌钟震宇系广东人!”藤椅上的老太太们听不清“奥运会”和 “亚运会”的区别,却也跟着念叨:“我哋中国嘅曲仔,要俾全世界听到!”
国外媒体的反应,更像是一场集体性的“认知颠覆”。
《纽约时报》文化版头条标题透着毫不掩饰的惊讶:“意外之选:来自中国的神秘歌手,为汉城奥运谱写灵魂乐章”。文中反复强调“在西方视角中仍属‘音乐弱国’的中国,竟诞生了能驾驭奥运级主题的大师”,字里行间的错愕几乎要冲破纸页。
日本《读卖新闻》的特派记者第一时间飞抵广州,在报道里感慨:“当我们还在争论如何让和乐融入西方交响时,这位中国的神秘歌手已经交出了答案”,字句间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作为东道主媒体的韩国《朝鲜日报》,更是用整版篇幅追问:“钟震宇是谁?这位能将《阿里郎》精髓与世界语言相融的天才,为何来自中国?”
最引人注目的,是《时代周刊》的跟进报道——国际版封面上印着钟震宇的肖像,专题标题直指核心:“蒙面的东方魔术师:钟震宇与他的奥运旋律”。报道直言:“一个在西方认知中‘落后’的国度,诞生了一位能让东西方音乐握手的大师,本身就是比歌曲更震撼的新闻。”
而“蒙面歌手”这个身份,更给这场媒体狂欢添了把火。
日本NhK电视台专门制作了专题节目,逐条分析 “钟震宇可能的十种身份”;连南非的报纸都在猜测:“这位东方创作者是否藏在某个部落,汲取了自然的灵感?”《朝日新闻》的驻华记者踩着二八自行车跑到中央音乐学院,在传达室门口拦住穿中山装的教授,用生硬的中文追问:“您知道钟震宇吗?他是不是毕业于这里?”
中唱广州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英国 bbc 的记者用磕绊的中文问:“钟先生是师从哪位大师?”
法国《世界报》想知道:“《阿里郎》的融入是偶然还是必然?”
更多媒体执着于同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蒙面?”
香港《明报》娱乐版将其称为“乐坛最大谜团”,翻遍所有线索:“曾与中唱广州合作的歌手都被排查,却无人能对上号”;美国《滚石》杂志则给出了浪漫的猜测:“这位不愿露脸的天才,或许在用面具守护某种纯粹——让世界先听他的歌,再认识他的人”。
很快,广州成了全球媒体的“猎场”。
路透社的记者蹲守在街头,试图捕捉蒙面歌手的蛛丝马迹;日本 NhK 的摄制组扛着机器守在中唱广州门口;韩国 KbS 的记者带着翻译堵住进出的工作人员;美国 cNN 的镜头对准了程小旗工作室那扇紧闭的窗帘;香港无线的记者甚至混进录音棚附近的茶馆,想从茶客的闲聊里挖点线索。
香港宝丽金的代表住进了白天鹅宾馆,每天雷打不动往李小山办公室打电话,语气恳切:“愿意出高价请钟先生赴港演出。
李小山和程小旗被这些“骚扰”弄得不胜其烦,每每对视,都只能无奈地笑一笑。
更惊人的是钟震宇唱片的热度——预售的《钟震宇歌集》黑胶在欧美唱片店被一抢而空,亚马逊上的预订量三天内突破百万张,连非洲的电台都开始循环播放他的歌。广州的音像店里,贴着“钟震宇作品”标签的磁带成了硬通货,黄牛把价格炒到原价的五倍,仍有人捧着钱在门口排队。
全世界都在等——等开幕式上那支旋律正式响起,更等那个戴面具的神秘歌手,揭开最后的谜底。
而此刻,这位“神秘歌手”正和李小山、程小旗坐在办公室里闲聊。
“恭喜啊志远,你现在响誉全球啦!” 程小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志远抬眼,眼底带着温浅的笑意:“你们不也一样?”
程小旗和李小山对视一眼,随即爆发出爽朗的笑。
可不是吗?钟震宇从出道就打上了“中唱广州”的标签。
与此同时,美国洛杉矶的一间工作室里,《手拉手》的原作者正对着一张唱片封面发呆。他面前的桌上摊着半截手稿,笔尖悬在纸上方许久未动。
封面歌名与他的作品一模一样,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连乐谱上的休止符,都分毫不差。
“No way! No way!”他失落地喃喃自语。
钟志远告别李小山和程小旗时,日头已升得有些高了。
四月初的广州,木棉花落了一地,砖红色的花瓣铺在路边,像一层温暖的绒毯。
路过报刊亭时,他瞥见《参考消息》的头版标题——转载自《纽约时报》的文章,写着“神秘的钟震宇现象,折射出中国文化自信的觉醒”。
他停下脚步,买了一份,指尖捏着报纸边缘,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
1987年的春天,有多少人因为他笔下的旋律,在为一个名字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