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顾平踏着薄雾而来。
“好消息!”
他正要开口,却见谢珩和姜清蹲在水盆前,里头泡着姜清从他那儿带回来的那一只护臂。
顾平停下脚步:“你们知道了?”
两人起身看他,谢珩问:“舅舅,知道什么?”
顾平指了下泡在水里的护臂:“银甲怕水。”
姜清道:“我只是猜测,想着粉末或许会吸水,便尝试一番,泡了水后果然更加沉重了,而且……”
顾平连忙过去看:“而且什么?”
姜清蹲下去,端着盆摇晃了几下,水渐渐变成了黑色。
“是内层填充的粉末,混在了水里。”
谢珩道:“不溶于水,静置一会儿会沉底。”
顾平若有所思:“怪不得说银甲怕水,原来是这样。”
姜清抬眸看他:“舅舅,谁这么说?”
王焚的事,本就是谢珩安排的,没必要瞒着他们,顾平便将方才信鸽飞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还有一事,有新一批的银甲会在五日后送来。”
谢珩垂眸看着水盆里的东西,若有所思道:“或许遇水之后,最大的问题不是变重,而是粉末会在水流的冲刷下被带出,银甲就会失去刀枪不入的特性。”
姜清眼前一亮:“可以试试。”
说着他伸出手去,使护臂在水里旋转,盆里的水颜色越来越深,果然有更多的粉末出来了。
又接着端了好几盆水进来,直到水变得清澈之后,姜清才将护臂仍在地上,这时他察觉到,护臂的重量轻了很多,问题果然出在那粉末上。
他手持红豆,内力随着清冷的寒芒被注入到剑身,一剑斩去,咔哒一声,护臂断成了两半。
“果然如此!”姜清目露欣喜之色,弄清楚这件事,对付阿斯格岓的银甲军就会简单许多。
顾平弯腰把断开的护臂捡起来详观,最里层就如荼凌所说,是编织而成的,只不过用的不是寻常的棉线或者兽皮,更像是铁丝……
“制作这样的东西,耗时肯定不短,北戎人怎会有如此精湛的技艺,这不大寻常。”顾平道。
若是简单易得,他们也不必分批制作。
“耗时久,说明早有筹划。”谢珩倏然抬眸,“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顾平心头一跳:“你是说、阿莱耶识?”
防人之心不可无,几日前顾平让人将阿莱耶识送出了营地,暂时在雁回城的驿馆落脚。
“我让人将他带来。”
谢珩阻止道:“不,我亲自去见他。”
……
雁回城驿馆内,阿莱耶识开着窗户,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天,有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他恍惚地想:“大雁北归,原来已经是春天了,父王还能想起我这个‘死掉’的儿子么?”
几声敲门声后,以为是送早膳的,阿莱耶识漫不经心地去开门。
门应声而开,却见谢珩神色淡漠地站在外头,身侧还跟着姜清,阿莱耶识很明显地愣了下,回头去看时,身后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合了起来。
谢珩沉默着跨过门槛,阿莱耶识后退了几步,姜清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阿莱耶识知道,外面定然有影卫守着,自己是躲不掉的。
“你来了。”他的南乾话进步了许多,听起来不再掺杂着浓重的口音。
谢珩看向他:“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阿莱耶识耸耸肩:“阿斯格岓南下,雁回城受困,你肯定会来,谢珩,我们是老对手了,我很了解你。”
“我却没有那么了解你。”谢珩脸色沉了几分,语气也带着丝丝冷意。
阿莱耶识无奈一笑:“我恨阿斯格岓,却不能成为北戎的罪人,你我立场不同。”
姜清道:“你以为阿斯格岓成功的那一天,北戎还能有你的容身之处么?别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阿莱耶识低下头去,苦笑了声:“是啊,北戎那么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可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你不是想回北戎夺位么?还是说,你一直以来都在迷惑我们?”姜清面色不善地问道。
“生死于我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是…… ”阿莱耶识忽然一顿,沉默良久才接着说,“我只是除了听从命令以外,不知道该怎么做……。”
谢珩从来不知道,身为北戎的大王子,阿莱耶识其实并没有很幸福,他的生母不为北戎王所喜,他的童年是在王宫的暗巷里度过的,那里有洗不完的衣裳,还有咽不下去的馊饭。
为了脱离困境,母亲将他推到北戎王面前,说他是战神转世,可以为北戎开疆拓土。
他那时木讷软弱,连杀鸡都不敢,北戎王却要他去杀人。
他曾经渴望的那一份父爱,在权势的威压下荡然无存,童年的创伤成了他一生的阴影,即便后来他走出暗巷,成为了北戎人人尊敬的大王子,也无法救赎幼年时的自己。
在他立下战功后,也曾得到过赏识与夸赞,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北戎王给他的一切,都建立在他的功勋之上,而非是作为父亲。
他不像阿斯格岓,是北戎王的护在掌心里的珍宝。
而阿莱耶识凭借战功得来的一切,也在遇见谢珩、失去碧水河以南的土地后,逐渐破碎。
对于北戎王来说,他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我以为你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谢珩道。
阿莱耶识笑了声:“确实有,只是我不能自私,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谢珩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你且说来。”
“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你攻下北戎以后,不能伤我百姓分毫;第二,阿斯格岓的命留给我。”
阿莱耶识想着,他总得为死去的母亲做点什么,谢珩来找他,肯定是发现了银甲的秘密,北戎战败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浪费时间。
拖得越久,伤亡只会越多。
一将功成万骨枯,阿斯格岓可以不在乎,他要用北戎将士的性命,铸就他的千秋伟业,阿莱耶识心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做不到无动于衷,那些人曾经也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谢珩道:“两军交战,不杀平民,我不像阿斯格岓那般不懂规矩,至于他的命,我也不感兴趣……”
如此说,便是答应了。
阿莱耶识一改从前的易怒脾性,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无害,他说:“你想问我银甲的事?”
谢珩略颔首:“这东西,从何而来?”
阿莱耶识浅棕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谢珩,问出了一句令他心生凉意的话:“谢珩,阿斯格岓所用的阵法,你当真不觉得熟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