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的过往前生？”
江洛宁未曾料到蜘蛛精竟有如此凄惨的过去，听她说完，心中亦是震撼且怜悯。
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一生尽毁，何况那时还是封建的时代。
帝王无情，命运也弄人啊！
江洛宁此刻很同情蜘蛛精，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是蜘蛛精，亦是婉凝。”
婉凝伸手轻抚眼前铜镜里的自己，那铜镜历经岁月沧桑，已然残破，不复当年华丽贵气。
五百年已过，铜镜里的人容貌未变，没有丝毫衰老之态。
世人说她是祸国妖妃，未知全貌，便一语断定，岂料一语成真。
曾经的婉凝还在，可曾经所爱所恨之人早已忘却前生，多次轮回。
那个人绝情绝义，竟然还有来生，真是苍天无眼。
“这个铜镜，是我与他大婚当年，他亲手所铸，我至今未曾舍弃。”
“佳人掩鸾镜，婉婉凝相瞩。他曾为我画眉，曾许诺爱我永生，不离不弃。”
真是满嘴荒唐言，虚伪至极。
婉凝凝视着这面曾经见证过她幸福的铜镜，笑得凄苦无奈。
爱之深，就恨之切。
“我信他爱我，然而他抛弃我也是事实。九五至尊之位，孰能不动心。”
婉凝还是人类时便已洞悉这个道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抵抗得了皇权的诱惑。
“他贪恋皇权，却也是个好帝王。”
“在位之际，励精图治，他是黎民百姓喜爱拥戴的君主，却不是好夫君。”
婉凝亦知道自古帝王寡情，也不恨他后宫三千粉黛，更不奢求此生此世独宠一人。
她自知自己当时的身份卑微低贱，根本配不上九五至尊的他。
可他不计较，反而费尽心思弥补自身沦落风尘受难的数年，对她宠溺有加，婉凝深受感动，慢慢也放下了怨恨。
就这么平淡地度过一生——但这个简单的愿望上苍都不愿助她达成。
她，不配幸福。
婉凝转过身，与江洛宁悲悯的目光相对。
她惨然一笑，眼里却是看淡一切。
“你无需怜悯我，我并不需要。我杀了他，也是为往昔的自己报了仇。”
“既已大仇得报，你就应该放下，而不是报复人类，更不应该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们。”
事出有因，故而铸下大错，但江洛宁还是认为婉凝罪不至死。
谁都有七情六欲，神也不例外。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知错犯错，错而不改，性质就完全变了。
婉凝本该可以放下屠刀，但她却选择了继续堕落。
婉凝笑而不答，心里认为眼前的人类女孩太过天真，一如当年的自己，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想得特别美好。
“小姑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因为那颗良心就凡事心软，这只会害了你。”
“我曾经心软过，结果我的孩儿却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婉凝缓缓移步至一扇桃花屏风后，扬起手臂奋力扯下遮挡在石墙上的一张黑色帷幔。
帷幔之后，是一个球形的水晶容器，其中盛着不知名的透明液体，中央漂浮着一具婴儿尸体，估摸一月大。
小小的身躯蜷缩着，毫无生气，令人痛心不已。
江洛宁震惊得双眼圆睁，满脸骇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
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见到如此可怜的婴儿便已心如刀绞，若是她的母亲，又该如何承受这般痛苦。
江洛宁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婉凝的脸庞，而婉凝却神色沉稳，毫无惧意。
她隔着容器罩面轻柔地抚摸着婴儿的遗体，眼中满是慈爱。
“这是我和他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婉凝的眼神渐渐变得黯淡无光，逐渐被仇恨所浸染。
她周身的气息瞬间发生了变化，杀意如潮水般汹涌，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够忍受与孩子的生离死别。
曾经的婉凝只是个平凡人，她所承受的痛苦至今未曾减轻分毫。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那个女人杀害了我的孩子，我绝不可能放过她！”
与蜘蛛精达成协议后，血洗皇宫的婉凝本应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然而，她对孩子的执念过深，以至于蜘蛛精在吞噬她之后无法完全吸收，反而因婉凝强大的执念而葬送了自己。
对皇后的深仇大恨，让婉凝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强烈的恨意赋予了她意想不到的力量，不仅助她吞噬了蜘蛛精，还使她得到了蜘蛛精的妖丹和百年修为。
婉凝因此由人化身为蜘蛛精，也获得了永生。
她杀红了眼，急切地找到皇后报仇雪恨，亲手将她凌迟虐待至死。
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被她踩在脚下，那是婉凝最痛快的时刻。
而杀死皇后后，她的恨意仍未消散，与皇后有关的人她一个也不放过。
“我要皇后的整个家族为我孩儿陪葬！”
婉凝紧咬着牙关，双眼赤红，“可五百年过去了，我仍未能完全为我孩儿报仇。”
她凝视着江洛宁，露出凄苦而狰狞的笑容。
“你知道皇后姓什么吗？左丘梦氏！”
后半句话一出，江洛宁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左丘梦氏？！”
“梦皇后的母家本就力量强大，加上当时有高人坐镇，蜘蛛精的百年修为无法帮到我彻底复仇。”
“他们是神灵的使者，有着足以消灭我的绝对力量。”
“哈哈，真是讽刺至极。我那个道貌岸然的夫君若不是得到左丘梦氏的相助，凭他怎么可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历经数次复仇失败后，婉凝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放下仇恨。
她在皇陵带走孩儿遗体，历经重重艰难，才得以保存他的尸身百年不腐不化。
此后，婉凝潜心修炼，静待再度复仇的机会。
然而因为仇恨过深，婉凝求胜心切，稍不留神便在修炼时走火入魔了。
为使孩子复活，她踏上了不归之路。
为速增修为，她残杀同类，夺其妖丹修为。
为复活孩儿，她以人类血肉灵魂滋养他的尸身。
数百年来，婉凝造下无数杀孽，早已罪孽深重，但她不后悔。
“为我孩儿提供血肉的人类，都是梦皇后的母族人。他们坏事做尽，居然香火代代相传，真是苍天不公！”
“我可怜的孩儿来这世上不足一月便气绝身亡，你告诉我什么是公道？”
婉凝的质问，江洛宁难以回应。
她非不是天道，自然无从知晓当时天道的想法。
可悲之人命途多舛，甚至不得善终。作恶之徒，却能安然自若，高枕无忧。
她实在难以回答婉凝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