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上的折磨或许比肉体上的刑罚更为摧残心志,李之罔怀着这样的疑问,来到了城西。
神医唤作树果磺,修号“瘸鼠”,一听便知道乃是山妖,名声不小,稍一打听便知道具体所在。
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推开医馆的大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并非忙于医治无暇整理的混乱,反倒是像被打劫抢烧过,而且医馆里只有一只山妖,依着模样来看应就是树果磺。
李之罔快步上前,拱手道,“听闻神医有治病百方,在下万里来此,还请神医出手相救。”
树果磺脸色不甚好,由于身子矮小的缘故,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悬空,闻言道,“我这儿只治体疾,不医心病,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况且...我现在也没时间给人看病。”
“在下非是心病,乃是体疾,还请神医不辞辛劳,出手相治,在下不胜感激。”李之罔诚恳相对。
“体疾?”树果磺嗤笑一声,“你有何体疾,我怎看不出来分毫?莫非是见我无暇他顾,故意来消遣我?”
说到最后,树果磺已然是一副呲牙咧嘴相。
李之罔心中吐槽一番,他昨天才到止风城,哪知道树果磺有什么焦虑,但嘴上不改,“在下乃是人族,机缘巧合下才有如今模样,确是体疾。”
树果磺瞬间来了兴趣,跳下椅子,让李之罔把手伸出来、头低下,细细打量,好一阵才道,“你这病我生平仅见,倒是有医治的兴趣,因何如此,细细说来。”
“在下曾有一物,蕴有莫大威能,却不知具体使法。在有一次深受重伤时,此物自主与在下融合,再醒来便成这般模样,还请神医出手,让我恢复原状。”
“哼,你想让我治,却遮遮掩掩,若不肯明说,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李之罔顿时汗颜,回头望眼门口,见无人进来,才小声道,“那物叫做蛊雕精魄,是中洲地神蛊雕的遗留,在下当时几近濒死,因为此物才侥幸得救。”
他没有说那时其实自己是真的死了,魂灵都飞向碧沉湖,毕竟太过惊悚,还是以濒死代之。
“蛊雕精魄?这是什么玩意儿。”树果磺看来没听过这个,摸着下须道,“你且等等,我得查阅查阅医典才可。”
李之罔稍感安心,虽然有所波折,但树果磺至少还是愿意为他医治,为了拉近关系,自告奋勇道,“那我就帮神医整理一下医馆。”
“别。”树果磺抬手止住,咬牙切齿道,“就算整理了,明日还是会被再洗劫一番。你若有心,便帮我送副药去城北。”
看来眼前狼藉景象果真有隐情,但李之罔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帮忙,便道,“既然如此,还请神医将准确地址告知与我,在下必将送达。”
在树果磺把地址说了之后,李之罔便拱手告退。虽然初来乍到,绕了些远路,但还是到了地址说的地点,乃是叫云流馆的堂皇之地。
在说明了只是来送药之后,小二干脆利落地将他放了进去,可等着来到醉字号房前,敲响房门后,走出来的人却让他瞬间傻了眼。
不为别的,开门的人竟是数年未见的姬月寒。
一瞬之间,两年多以来的经历在他脑中回转,数次险象环生,数次生死险境,虽是活了下来,但却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故友再见,难以启齿。
他现在的样子,哪个故人又能认出来。
“之罔?”
姬月寒却认了出来,让他不禁想流泪。
李之罔赶忙忍下泪意,拿出药包,道,“我奉神医树果磺之命,为公子送药,还请查收。”
“不想认我?”姬月寒一笑,拉住他的手将他攥到房间里,待坐下,才道,“怎成了这般样子?”
“...说来话长。”李之罔只觉得感动,“我没想到,要送药的人是你,而你还能认出我来。”
“咱们这交情,你化作灰,我怕是都认得出来。”
李之罔点点头,抬眼打量姬月寒,只见其郁郁怏怏,脸上全是被撕咬的痕迹,与以往丰神俊秀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也受苦了。”
“是有一些吧。”姬月寒耸耸肩,显得毫不在意,“我看你心事重重,是过得不好?”
李之罔无法将心路所念告诉徐保保,不知为何,面对姬月寒却有了倾诉的心思,埋下头道,“我想起了些许过往,我应早已婚娶,并有一位爱我的妻子。”
“这...怎么说也是件好事不是?”
不知为何,姬月寒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些惆怅。
“可是,在这之前,我不但与齐暮约许三生,而且,还...接受了云梦的爱意,我只感觉自己事事做、事事错,不配活着。”
“那确实。”姬月寒目光骤冷,胸中怒气作响,“若我是你,早自缢求仁,而不是在这儿哭哭啼啼、乞求安慰。”
李之罔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呆若木鸡般站起,“我先走了。”
“坐下!”姬月寒怒吼一声,转而长叹口气,无奈道,“你本来就记忆遗失,与人情投意合乃是难免之事,可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别与东方云梦扯上干系,做朋友就好,可你是如何做的?什么叫接受了她的爱意,我看你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一直记着,可...当时情况我若不答应,云梦就一定活不下来,我不想这样的情况发生。”
“唉...现在立刻,把你从热泉离开后历经的所有,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李之罔没有丝毫隐瞒,花费两个时辰,将他离开热泉后遭遇士族追杀为始,来到止风城为止的一尽经历全部讲出。
姬月寒听罢,眼眸紧眯,问道,“你确定地下世界有罗黯、怯魄两族?”
不知为何,他的关注点在听完故事后直接从东方云梦身上转到地下世界。
李之罔点点头,“我和好些罗黯人交流过,怯魄人倒没有,但肯定真实存在,并非虚言。”
“有没有具体的资料?”
“有,当时在刚进入地下城市的时候,我捡了一些,都给你。”李之罔说着,掏出他当时捡到的那些文字资料,并道,“云梦一直有记载的习惯,还有很多信息在她的册子上,你若需要,我到时候让她拓印一份给你。”
“我自己会找她,不用你多管。”姬月寒撇撇嘴,再问道,“你说当时你和东方云梦被扔到地下,已经身死,却因为蛊雕精魄而复生?”
“应该是这样,不然怎么也说不通我俩怎么会死而复生。”
姬月寒摇摇头,“你详细说说在去往碧沉湖的路上遇到的那名黑衣女子。”
“她高有百丈,着黑衣,长发披散,戴玉冠,眸微闭,嘴角像月牙上拢,身材丰满,还有一点,她的身体似乎是由蛆虫构成,不时就能看到蛆虫在她体肤上翻滚。”
姬月寒面色凝重,嘟囔一句,“这些狗娘养的,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地想钻进来。”
李之罔听不太真切,问道,“姬兄在说什么?”
“没什么。”姬月寒叹口气,只觉得疲惫万分,“是她的出现才让你二人能够复生,蛊雕精魄只是帮你俩复原了身体,至于她真正的身份,等你有资格的时候,我会考虑告诉你。”
李之罔点点头,识趣地没有多问。
“现在你准备怎么做?左边是齐家小丫头,右边是东方云梦,远方说不得还有位等你回来的妻子。”
“我...应该是有办法解决。”
“不愿对我说?”
李之罔摇摇头,“对不起,对谁都不能说。”
“你呀,可别想着做傻事。”姬月寒靠过来,盯住他,“现在你的样子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虽是不说,但关系亲近点的人怎么会猜不出来?若真要做,至少得把神色隐去。”
李之罔不应,岔开话题道,“姬兄怎么也病恹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些事,虽是无解,但拖一拖说不得就会有转机,不要太急。”姬月寒告诫一句,才回答道,“当时临走之际,我给你说要去拜访一位老者,谁料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未死,而我又需要他手里的一样东西,要是要不到,只能硬抢,自然是受些伤。”
“严重否?”
“算不太上吧,吃阵子药就会好。倒是你,不会一辈子都是这副样子吧?”
李之罔摸摸后脑勺,“树神医说了要查阅医典才能断定,目前还说不好。”
“你把希望寄托在了树果磺身上?”姬月寒边听边摇头,“他如今的状态,怕是不能给你治病了。”
“我看他医馆内狼藉一片,都不似正常营业的样子,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如何好说,非说得话应该算是惹上了官司。”
“官司?”
姬月寒点点头,“两月之前,树果磺救治了一位病人,乃是出身于止风城中赫赫有名的家族。但此人不通医理,欲图以力降巧,竟将开给他的药乱吃一通,落得个暴毙而亡的下场。其父母悲痛欲绝,铁了心要树果磺陪葬,不仅暗中编排其罪名,还差人隔三差五地去医馆闹事,你想让他医病,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