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八月底！
日头依旧毒得厉害，村口老槐树上的知了依旧叫得人心烦。
喜妹和轩轩都到了上学的年纪，报完名，转天一大早，公公蹬着二八自行车，后座载着轩轩，“叮铃叮铃”往县城去了。
等他们回来时，竹筐里塞满了好多好东西：印满变形金刚的蓝色大书包，阳光下闪着光；带卡通贴画的新衣裳，红红的颜色看着就喜庆；还有十几支削得尖尖的中华铅笔，连本子都是带塑料皮的……
轩轩抱着这些宝贝，到处跟邻居小伙伴显摆，看到喜妹和荔童，更是特意凑过去，把书包举得高高的，新衣裳也抖得哗哗响：“你们没有吧？这可是爷爷骑车带我去县城买的！”
他仰着脖子，鼻孔都快翘到天上，“你们不配！这些全都是我的！是爷爷买给我的！”
说着还故意把铅笔在姐妹俩眼前晃了晃，“哼，我还有十支铅笔！你们一支都没有！”
炫耀完，他转身就扑进奶奶敞开的怀里，搂着奶奶的脖子，仰着脑袋说：“奶奶，奶奶！我就要上学了！等我去了学校，一定好好学习，每次都考100分！”
奶奶满脸褶子都笑成了花，伸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尖，又紧紧把他搂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的乖孙，奶奶就盼着那一天呢！”
喜妹眼巴巴地望着轩轩在奶奶怀里撒娇的模样，羡慕不已。
荔童则撇了撇嘴，等奶奶转身去厨房烧水，她立刻冲到轩轩面前，对他说：“你有那么好的书包，那么多铅笔，有什么用呀？你没爸没妈，嘿，可怜虫，可怜的人啊，没爸没妈，有什么好开心的，略略略！”
轩轩的脸“唰”地变白，眼眶瞬间涌出泪水，“哇”地一声把手里的铅笔全摔在地上。婆婆听见动静，围裙都没解就冲了出来，一把将轩轩搂进怀里：“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轩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荔童直哆嗦：“奶奶，她说我没爸没妈！她说我没爸没妈！”
婆婆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抄起墙角的竹棍就朝荔童冲过去。
竹棍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打得荔童满屋子躲，凄厉的哭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谁让你说这种混话！”婆婆边打边骂，每一下都带着狠劲。
正在厕所里洗孩子尿布的春花听见动静，手里的刷子都没放下就冲了出来。
她毫不犹豫就过去帮女儿挡下那带疾风而来的棍子，“妈，妈，别打了，别打了……孩子不懂事，别打了……”婆婆继续打着，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竹棍都落她胳膊上了，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孩子不懂事就要教！”
婆婆狠狠打了好一会才停下，看着春花母女俩痛得咧嘴的样子，这才满足地将沾着汗渍的竹棍狠狠摔在地上。
然后喘着粗气俯身抱起轩轩，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柔和下来，用袖口轻轻擦去孙子脸上的泪水：“不哭，奶奶给你出气了……”
轩轩搂着奶奶的脖子抽噎着，眼角还挂着泪珠，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当天晚上，春花的胳膊肿得老高，连拿针线的力气都没有：“以后不准再说那种话了，知道吗？”
荔童哭得打嗝，气鼓鼓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好书包了不起呀，有铅笔了不起呀，哼！不稀罕！”
春花这才想起喜妹还没有买开学用的东西：“明天妈妈带你们去集市，去买新书包，好不好？”
两个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荔童跳着脚拍手：“妈妈，妈妈！我要帮姐姐挑个最最漂亮的！”
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照在母女三人笑靥如花的脸上，暂时驱散了屋里的阴霾。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春花就摸黑起床。
她把做了半个月手工换来的零钱仔细数了又数，叠成小方块塞进贴身口袋，又往水壶里灌满凉白开。
小儿子还在熟睡，她轻手轻脚把孩子背在背上，用布带子牢牢捆好；左右两只手分别牵着喜妹和荔童，踩着露水往集市赶。
早市上已经热闹起来，炸油条的香气混着摊主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春花拉紧孩子们的手，在摊位间穿梭。
走到街尾，进了一家专门卖文具的店，喜妹和荔童眼睛亮起来，一会儿看看印着卡通图案的橡皮，一会儿摸摸带蝴蝶结的书包，脚步挪不开。
“妈妈，这个书包好看！”荔童突然指着货架上一个粉色书包，上面绣着漂亮的小花，“姐姐，你喜欢吗？”
喜妹点点头，问妈妈：“妈妈，会不会太贵？”
春花心疼孩子的懂事，她看了一下价签，这价格，买下一个书包，剩下的钱怕是连铅笔都买不全。
“再看看别的吧，说不定有更合适的。”她声音发涩，拉着孩子的手往更里面走去。
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头烫卷的头发上别着精致的珍珠发卡，她随意地瞟了几眼春花，看出是个“穷客”，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嘴角轻轻一撇，走到店门口倚靠着门框，和隔壁摊主聊起了家长里短。
春花在角落里挑中一个布面单薄的书包，浅灰色的布料有些发白，边角甚至有些毛边，她心里满是酸涩——这书包看着好寒酸，喜妹背去书包，怕是要被笑话，像当年的自己被笑话带的饭猪都不吃。
可是手里的钱只够买下这个，店里实在找不到更便宜的了。
“要不买点布料回家自己做？好歹能做得结实些。”她在心里想着，喜妹这时踮着脚凑了过来，一把将那个书包搂进怀里，轻声说：“妈妈，就要这个，我喜欢！”
春花伸手抚过女儿被晒得发红的脸蛋，喉头发紧：“妈买块花布，咱们回家慢慢缝，肯定比这个好看。”
喜妹轻轻摇了摇头，小手指着书包前面和侧面的口袋：“妈妈你看，前面大格能装课本，小格放作业本正合适。妈妈，这个书包我很喜欢！”
她仰起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把书包抱得更紧了，“妈妈，就买这个吧。”
“……好。”春花摸摸她的头，再次想起小时候因为带的饭不好被笑话寒酸，她蹲下身，目光与女儿平齐：“要是有人笑话你的书包寒酸，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