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迎面一阵冷风，秋叶看见老师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
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江书淮，对方步子迈得又快又稳，后背挺得笔直，这样一个人，难怪老师和他说话都紧张得冒汗了。
这样有个性又优秀的一位师兄，这次和他合作，肯定能学到很多新东西。秋叶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跟上他的步伐，生怕跟丢了。
两人很快来到校下，江书淮伸手指了一下树底下的自行车，那是一辆二八式自行车，深灰色车架，黑色皮质车座磨得发亮。
江书淮很冷地开口：“现在带你去见我奶奶。要是彼此都觉得不合适，就按老师说的，重新找地方住。”
秋叶点头应下，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江书淮上车骑动，载着她朝奶奶家的方向去，风呼呼吹过耳边，秋叶闻到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像是刚洗过的衣服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颜料气息，格外好闻。
好一会后，自行车拐进一条窄巷子。
路边的老房子爬满藤蔓，窗台上摆着好几盆绿萝，叶子绿得发亮。
自行车转了一个弯，停在一面斑驳的红砖墙前。
秋叶从车上跳下来，开始想：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奶奶呢？会不会像小学那个动不动就骂人、凶巴巴的老师？
这样一想，脚步不由得跟着慢了下来。
江书淮没等她，跨步上前已经推开了门。秋叶连忙紧跑几步跟上去。
一进门，一股草药味混着旧书的味道就直往鼻子里钻，呛得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里更加紧张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爬满青苔的天井，正屋敞着门，屋内家具陈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褪色的碎花桌布下，旧藤椅缠着粗麻绳加固，藤条缝隙里还塞着几本翻卷边的《读者》。
窗台摆着三盆吊兰，垂下的绿蔓拂过贴满便签的玻璃窗，便签上密密麻麻写着毛笔字。
“淮淮来啦？”戴金丝眼镜的老太太从藤椅上起身，蓝布衫洗得发白，盘起的银发别着枚素雅的玉簪。
看到秋叶，她愣了一下，扶着老花镜打量起她来。
老人没有表情，脸上皱纹很深，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压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秋叶感觉后背渗出冷汗，但她咬了咬嘴唇，挺直脊背，主动迎上老人的目光，带上灿烂笑容开口道：“奶奶好，我是秋叶，一进门就被您写的毛笔字吸引住了，写得太有韵味了！”
老人一听这话，笑了，连眼角的皱纹里都藏了笑意：“难得有人懂这些老东西，等有空，奶奶教你写两笔！”
她说着看向江书淮，“淮淮，是你朋友吗？之前怎么从没见过？”
“奶奶，是我的同学。”江书淮回答得很简单。
“好。”江奶奶扶着金丝眼镜笑眯了眼，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慈蔼：“快坐快坐，站着多累。”
她偏头再次看向孙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是个特别的姑娘是吧？你特意带来给奶奶看的？”
秋叶一听这话，慌乱摆手解释：“奶奶您误会了！是老师安排了设计合作，学校宿舍要封楼，江师兄说……”她急急把住宿和照顾奶奶的事说了个大概。
江奶奶听完，拉住了秋叶的手：“好孩子，愿意陪我这老太婆过冬！”
她枯槁的手指轻轻拍着秋叶手背，“楼上那间是淮淮小时候住的，积了不少灰。淮淮，你今天就收拾出来，给你同学住！”
江书淮早就料到奶奶会满意，波澜不惊应了声“好”，随手把外套一脱，袖子卷到小臂，准备干活。
他正要往楼梯走，秋叶也跟着抬脚，想去帮忙，却被江奶奶一把拽住：“来。”
秋叶不知道她要干嘛，乖乖听话跟着走，老太太转身颤巍巍走到柜子那里，拿了一个瓷罐，打开，抓出一把圆滚滚的桂圆干，不由分说塞进秋叶掌心，“这是我大女儿送我的，好吃，你尝尝，奶奶晚上给你们煮酒酿圆子！”
秋叶顿时觉得她和蔼无比，不再紧张，甜甜说了声“谢谢”。
江奶奶笑着又往她手上添了一把果仁，“你们小孩爱吃这个，我知道，别客气，吃吧。”
秋叶乖巧地吃着老人给地东西，突然想起自己的奶奶——那个总把“赔钱货”挂在嘴边，一张嘴巴只知道骂人的奶奶。
同样的白发，同样的年纪，眼前人却像冬日里一缕暖阳。
“谢谢奶奶。”秋叶吃完果仁拍拍手，“奶奶，我上去帮忙！”
“好的，你慢点！”江奶奶跟到楼梯口，银发在风里轻轻晃动。
“好的！”秋叶往上走，木楼梯被踩得咯吱作响，混着心里突突的心跳声，一路响到了二楼。
刚踏上二楼，就看见江书淮正把一张旧木桌从房内搬出来，额头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尖，“啪嗒” 一声砸在桌面上。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依旧冷淡，薄唇轻启：“照顾我奶奶的事，你愿意做的吧？要是勉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秋叶赶忙说：“我愿意的！奶奶人特别好，我愿意照顾她，也愿意多陪陪她。”
江书淮听到后面那句，原本有些冷峻的眼神柔和下去，轻声说了句 “谢谢”。
“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秋叶说着伸手想帮忙，“这个要搬哪里去？”
他摇头示意不用：“你去收拾房间吧。”
说完，他独自搬着桌子下了楼，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
秋叶走进房间，一股混杂着旧书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褪色的碎花床单、斑驳的木质衣柜，墙上还贴着一些海报，中间那张女歌星顶着蓬松卷发，穿着花衬衫配喇叭裤，笑容张扬。
秋叶随意扫了一眼，对这个明星没什么兴趣，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屋里其他地方。
床尾的藤箱上摆着几本卷边的连环画，《哪吒闹海》的封皮用牛皮纸仔细包着。
铁皮饼干盒锈迹斑斑，盒盖上印着的牡丹花纹早已模糊。
柜子门上挂着个手工编织的相框，是江书淮幼时穿着海军衫的照片，歪戴着帽子笑得灿烂。
再看窗边小桌上，搪瓷缸里插着几支风干的麦穗，旁边的铁皮青蛙发条玩具生了锈。
她走到窗前，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若隐若现，几只白鸽扑腾着翅膀掠过视野，其中一片羽毛突然脱落，在风里忽高忽低，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秋叶很喜欢这里，想到寒假要来这里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