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夏绯烟那几万瓦的大灯泡终于是不在了,赵愠,咱俩去哪比较好啊?”
“去少爷喜欢的地方。”
意料之内的无用回答。
赵愠向来没什么主见,对她而言就只有必要的事和无用的事。如果用赵愠的脑子把这句话翻译一下那就是“与少爷有关的事”和“与少爷无关的事”。
如果你问赵愠说:
“人到底为什么要吃饭?”
赵愠会回答说:
“为了活着。”
但如果你问:
“你吃饭是为了什么?”
那赵愠就会回答说:
“为了少爷。”
可能你看不出,或者大部分正常人都看不出赵愠吃不吃饭和她少爷有什么关系,但是赵愠有自己的解释。
“吃饭可以让我活着,也就是让少爷的侍卫兼侍女活着。我作为少爷的侍卫兼侍女,是少爷的东西,是属于少爷的私有财产,我吃一口饭,少爷的东西就能多活一天,也就能保护少爷的财产一天。”
“而且吃饭能让我活着,而我对少爷十分的忠心。一个活着的,对少爷忠诚的人多少是会对少爷有些帮助的。合理的饮食,可以维持身体的机能,保障伪六重的实力能够完全展现,让我能更好地保护少爷。还可以维持身材,让少爷带我出门时不为少爷丢脸,让少爷枕着或抱着我的时候不会感到不舒服,让少爷用我做某些事的时候能够更舒服。”
赵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少爷,她事出的原因也都是她的少爷。
自家少爷不感兴趣的她也不会想,所以自家少爷没有想法的事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想法。
“那就随便走走吧。”
“是,少爷。”
少女再一次同少年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像是先前的无数次那样。
仔细想想我似乎也好久没和赵愠像今天这样子闲逛了。
虽然我在破东城的日子过的十分安稳,但受时局与夏绯烟及现在正在不断“学坏”的苏何的影响和限制,我虽然当上了“打贵族,分田地,关民生,促发展的青天大城主”,但我却鲜有像以前在星落城那时随意的日子了。
况且现在破东城还在建设初期,我这个当城主的也是很忙的,每天都是刚爬起来就要被夏绯烟轰起来干活,最严重的那一阵我的睡眠时间都跌落十个小时了。真是的,我十七岁这么个长身体的阶段要是因为睡眠不足而长不高了,那谁负责啊?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有了时间,不拿来当个废物满世界地逛逛顺便刷刷赵愠的好感那实在是可惜了。
齐平的长街并没有大多数人认知中的“城市”的样子,长长的土路和街边生出的点点杂草反倒是带着几分乡村的味道。
“这糖怎么卖的?”
“哎呦,客官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拿濂城那边上好的什锦果仁加上顶好的绵白糖炒出来的。这一口下去啊,又甜又香。口感也是没的说,吱嘎吱嘎,脆生得很呐!见公子面生,应该是头一次来咱这锐锋城吧?那咱就给公子打个八折,这二斤五十个铜币,咱就算四十个铜币,您看要多少?”
“那就拿一斤。”
“好嘞!”
这老板是一个约么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大多数朴素的锐锋城百姓一样,补丁的衣服,素色的汗衫,俨然一副劳动者的模样。
只是和其他的同龄人不同,他的眼窝很深,眼睛深深的凹进去,额头上的皱纹也更多,像是前半辈子吃了不少苦的样子。
他还有一重的境界。
老板十分熟练地拿起小铲子往袋子里装,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
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这老板的问题了,他那杆称赏的刻度要比常规的刻度短二分,称出来的重量也要多二分,能把八两称成一斤,说白了就是“八两秤”。
至于打折,可能是为了卖得快又不想少赚,于是美其名曰“打八折”,而实际上缺斤少两,卖的价钱还跟以前一样,但因为“打八折”这个能让消费者看上去觉得自己赚了的噱头而好卖了一些。
当然,更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本着原来的价格打着“八折”还缺斤少两,赚黑心钱。
看似第一种可能还似乎情有可原,但归根结底都是欺骗消费者的恶劣行径。
我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是论谁被骗也不会好受吧?
商无信不立,这么个事但凡我往外抖落哪怕一点都能让他今后在锐锋城混不下去。有了这点把柄,我是管他要封口费,还是多要两斤糖什么的都可以,具体怎么处理……
看我心情。
“我看公子和小姐一个俊男一个靓女,可是相当有夫妻相啊,是正在商量着婚事还是已经喜结连理了啊?”
“我是少爷的侍女,不是妻……”
我猛地抬起手挡在赵愠面前示意她停口。
用力地将想要变成像夏绯烟意淫林觅清时一般的笑容压下,笑着跟老板讲: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这个,啊,这个,再给我拿一斤!”
“好嘞!”
老板笑呵呵地装好重量不对的糖果,我身后默不作声的赵愠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双手不知为何地摩挲了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从老板的手里接过装好的糖,其要比想象中轻上二分的手感透露着它缺斤少两的信息。
不过我也没有问“你这糖保重吗?”的兴致,一是我本身真的不缺这点钱,也不差这点糖,而且我这人向来不喜欢麻烦,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真要讨个说法还要有一堆麻烦事,我现在和赵愠正是出门度蜜天的时候,我也懒得去掺和那些可能会打扰我兴致的事。
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老板说的话真好听。
提着手里的糖顺手抖落了两下,簌簌声一下挨着一下,然后拿出来临离开破东城前苏何背着夏绯烟偷偷给我准备的小钱袋。
“这……公子啊,我忽地想起来我们今天还有活动,买二斤送四两,我再给您多装点……”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些磕磕巴巴的。而当我仰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除了有一瞬明显的挺短外,眼神也不自觉地往左上飘。
我冲他十分“真挚”地笑了笑,而他也是十分配合地更紧张了些许。
到底是良心过意不去吗?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点的理由来应付我,看样子是个初犯。而且这老板看着也像是个老实人,怎么会出来背着良心干这个呢?
“家里是有什么要钱的地方吗?”
“我……我没,我……”
男人身形一顿,赶忙地解释起来,但是在掩饰的解释后便是深深的无力,他那赔笑着的脸也是渐渐衰了下去,那被强装出来的成熟和笑容被深藏在其后的落寞和悲苦不断蚕食。
他低下头,看着摊上的那杆秤,悲笑一声。
“城里新上任的城主办了学堂,我还有个十三岁的妹妹……公子也看得出,我不是什么雅人,也确确实实没读过书。父母死的早,母亲现在病重,算上妹妹,一家三口人,还都要吃饭,若日子就这么过,我一个人倒也负担地起,但我不想就这样……”
他微微叹了声气,而后接着讲:
“我父母都是种地的,家里面一家五口人,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那年,姐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正好姐姐当时也有喜欢的人了,两家的嫁妆,彩礼,吉日,婚房全都准备好了,当时我听说我姐姐要出嫁,我在她身边哭,我说我舍不得她,妹妹也哭,问姐姐是不是不要她了,姐姐跟我们讲她是要出嫁了,又不是不在了,她还是我们的姐姐,她永远爱我们。”
“我现在还记得,她讲那话的时候,眼眶红红的,语调有些颤抖,但是很温柔很温柔。”
他轻轻地笑着,似在回味。
但下一刻,那回味的笑容便一瞬间消散了。
“大概是婚礼前的几天吧,那天姐姐穿着好看的衣服,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在外面逛了一天。那天的姐姐穿着家里出钱买的衣服,很漂亮,那天的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当然,我看得见她的漂亮,别人也看得出。”
“也是那天,城里的贵族,看上她了,于是就把她抢走了,就那么直接抢走了,在街上几个人过去,直接绑走了。姐姐失踪了一天,家里都还觉得没什么,都以为是跟她的未婚夫睡觉去了,甚至那时候娘和爹还有说有笑的,一直到明天,姐姐才回了家。她满脸的泪痕,眼睛里面一点光都没有,好像枯木一般。家里人也都知道姐姐出事了,但是怎么问她也不说。”
“当天,姐姐自杀了,就吊死在她和她未婚夫经常幽会的那棵柳树下。”
“后来知道,姐姐是被贵族强暴了,而且不只是性方面的凌辱。我见到姐姐的尸体上有很多血痕,应该是生前还挨了不少的打。后来在出殡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姐姐她右脚的小指没了……”
“我母亲气不过,要上门讨个说法,我爸拼了命地拦着母亲,但是没有用,母亲还是去了……之后就被打了个半残,后半辈子都下不来床了。我爸也受不了了,拿着刀就冲了过去,结果让人活生生打死。亲家知道这事后也就跑路了,只有姐姐的未婚偶尔回来看看我们,还有姐姐的墓碑……”
“本来是我姐姐结婚的大喜日子,结果,就过了那么一天,家里就只剩母亲,我,还有我妹妹了。”
男人的眼睛放在自己的小货摊上,没有哭泣,也没有通红的眼眶,甚至没有一点点悲伤的样子,他讲这些,似是在陈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讲至深处,他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一声。
“自那之后,我就想着报仇,本来寻思着锻炼锻炼自己,看看能不能有个一、二重境界,再攒一大笔钱,安置好妹妹和母亲,之后,我就去把他们都杀了。”
“不过过了数年后,我武道还没练个如何,锐锋城忽地来了一位新城主。我起初并没有多在意,城主如何换,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有什么关系?”
“但是,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新城主杀了所有的旧贵族,而且是屠杀,就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有放过。某些风评十分差的贵族甚至被绑了起来,扔到了菜市场上,任由锐锋城城民处置。”
“甚至城主为了能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泄愤,在前一天大贴告示,四处宣传,甚至还特意准备了大夫,免得那些贵族在民众泄愤完之前死掉。”
他的话还没停,但我的思绪停了一下。
斩杀殆尽,不留余孽,就连婴儿都要处理掉,回头还要公共处刑?
这个陌亦似乎和我印象中的那个同我说笑打牌的陌亦不大一样。
短暂地思考后,我又开始了倾听。
“知晓了这些的母亲硬生生从床上坐了起来,要我带她去。她带着刀去到菜市场,一个人,爬着,把那些贵族全都捅的面目全非。”
“晚上回去的时候,母亲在父亲和姐姐的坟前哭了又哭。”
“那天后,我们的生活也慢慢地好了起来,不论有没有钱吧,至少消沉的母亲自那天之后开朗了不少,平时不爱讲话的妹妹也变得外向了许多,还和同龄的小孩子交了朋友,家里往常压抑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而我,除了每天供家中吃喝,母亲的医药外,甚至还能剩一点钱,也能让妹妹像其他同龄孩子一样不必每天都只穿一套满是补丁的衣服了。”
“大仇得报,生活变好,我知足,本来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就挺好的了,到时送母亲离开,送妹妹出嫁,最后再送走自己,告诉地下的爹爹和姐姐我们活得很好,这辈子就能圆满结束了。但前一阵,市中心盖起了学堂,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上学,而且学成了还可以做官,就算学不成,也是识字认书,到时候当个先生或是去说书,不管怎么样,也都比种地强,强太多了。”
“姐姐上吊,父亲死了,母亲半残,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我们穷吗?说到底不就是我们这些种地的低人一等吗?说到底不就是我们生下来就比那些王公贵族下贱,活该遭人欺负吗?”
“我现在还和父亲一样种地,卖粮食,那是不是到最后还是父亲那个样子?到时候我出了事,是不是我妹妹也要吊死,我也要让人打死,然后我母亲活生生饿死?只要一天是农民,那我们的境遇就一天不会变,我们的生活,不管如何的幸福,到最后,也只会是盲人骑瞎马,不知何时便会大难临头。”
“所以我要让我妹妹上学,我要让她做官,我不想等再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她还是只能看着哭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想让她能被别人看得起,而不是别人嘴里那个死了父亲的可怜人!所以我一定要让她上学,让她当官,让她出人头地,让她不用再跟我,跟她的祖祖辈辈一样,当个农民!”
“但是书是要钱的,笔纸也是要钱的,学堂更是要钱的,我要供我妹妹上学,母亲还病重着,只靠我一个人老老实实种地卖粮赚的这点钱是不够的,为此,我变卖了姐姐的婚房,拿上了家里存着的不多的钱,我每天早出晚归,我尽我所能地赚着钱,我,我……”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我为了赚钱干了昧良心的事,可是昧良心的钱供。出来的官也会做昧良心的事吧。若是如此,那她不就变成下一任的贵族了吗?那种事情不行,绝对不行……”
男人喘着粗气,脸颊有些微红。
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紧咬着牙,直直地矗立在那。
我和赵愠都没有讲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有些许时间,他才是慢慢地回过神来,但脸上的温红还未完全消散。
“抱歉,公子,私自讲了这么多无用的话,浪费了您这么多时间……我再为您多装些吧,也不要钱,只为了良心好过一些。”
说着他就又拿出一个小袋子开始装了起来,一铲一铲毫不顾忌地往小袋子里装,直到装得满满当当,系都快系不上了之后才勉强停下。
装完,他拿着鼓鼓的袋子递到我手里。
他低着眉,却仰着嘴角,那是一个十分矛盾,十分难堪的表情。
我笑笑,而后从小钱袋里拿出来了……四枚银币。
他看此忽地一惊,连忙推脱。
“公子这是做什么?我这不要钱的,我……”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我夺过糖袋子的同时把钱强行塞到了他手里。
“您这……这么多钱?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要这个钱!”
“一枚银币买你两袋子糖,一枚银币让你去换个差不多点的称,一个银币算你妹妹的学费补贴,剩下一个银币,就当是等你妹妹学有所成,或是她结婚的时候随的礼了,到时候我要是参加你可别管我收礼。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妥,那就当我听你讲这故事听开心了给你的赏钱。”
话讲完,我一手搂过赵愠的脖子横身一跳,赵愠愣了一下,但双手却本能地抱着了自家少爷的身体。
因为告别的话讲完之后就不能再说别的了,不然会破坏帅气的背影。
于是我在赵愠怀里朝着路边猛猛甩头,而赵愠也同样心领神会,抱着我,一溜烟便窜了出去。
男人拿着钱慌忙地寻找着他公子的身影,可都是徒劳。
清冷的街道上偶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目而来,却只看得到一个捧着四个银币默默流泪的糖果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