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胸口因为情绪变化而不自觉地开始剧烈起伏。
但他的嘴里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因为事实就是如她所说的那样,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已经算计好了她的一切。
什么救风尘,什么带她脱离苦海,都只不过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所用的卑劣手段而已。
他本可以毫无愧疚地利用她,事成之后,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自由,而他也可以完成属于他的任务。
但偏偏,她爱他爱得纯粹、爱得炙热。
硬是用最热烈的爱意破开他这颗早已冰封的心。
沉默半晌,他还是开了口,他看着她,轻声说道,“你冷静一点。”
明明是一句宽慰的话,却彻底让她的情绪崩溃,她痛心疾首到声嘶力竭,“你告诉我要怎么冷静!我恨不得杀了你给他们陪葬!那是我的家人啊,我的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而你却借用我的手杀死了他们。”
他站在她的面前,冷静到近乎残忍。
而他越是冷静,就越显得她像一个情绪失控的疯子。
明明把她逼疯的人是他,可他却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时苒带着满腔的恨意从一旁拿过匕首,然后用锋利的刀刃对着他。
温瑾言镇定自若,他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动弹过一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所谓的冷笑,“怎么,要杀我?”
他伸手点着自己的胸口,用冷静自持的表象掩盖眼底的痛苦与挣扎,“行啊,往这刺,别刺偏了。”
时苒握紧匕首,眼含热泪,坚定地朝着他一步步走去,然后举起匕首,狠狠地朝他扬了过去。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
可疼痛感却迟迟没有袭来。
一睁眼,她早已哭得泪眼朦胧。
她恨自己没出息,明明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过往那些零星的幸福片段不停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复仇和爱意在脑海内疯狂冲撞,一次次地折磨着她。
她知道自己不该爱上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但爱意从不向理智靠近。
泪水夺眶而出,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最后,她的力气被渐渐抽干,直至倒在地板上。
她无声地落着泪,而他也跟着低下了头,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鼻梁轻轻地落在地板上,和地面融为一体。
他是心疼她的,但他能够给她的爱意不足她给他的十分之一。
他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他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女人,伤透了她的心,可他没得选。
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他决绝地伸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然后再次恢复到以往的冷静。
一开口,嗓音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舍不得杀我,那就好好忍耐着。别忘了,你之所以愿意配合我演这场戏,不就是因为爱慕虚荣吗。我让你当了一回千金小姐,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卖笑。”
趴在地上的时苒抬起了头,她看着他,眼里只有数不尽的恨意。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他明明知道她的过往有多无奈、有多不堪,却还是举起了刀子捅进她最痛的地方。
她的脸因为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双手也跟着不自觉地发颤。
最后,她的唇间溢出了一声冷笑。
像是在痛斥他的恶劣行径,又像是在嘲笑愚蠢至极的自己。
真情是最稀缺的。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更是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天真,居然信了一个男人的话。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凌乱的发丝和哭到发红的双眼格外惹人疼惜。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对她心软,但还是忍不住对她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说着,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带她来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
他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弄乱的发丝,又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别哭了,怪让人心疼的。”
时苒倔强地别开脸,不愿意被他这虚伪的温柔所欺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出城。离开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我们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
她一个劲地劝自己不要留恋他,可是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怀表塞到她的手里,“拿着,要是遇到特殊情况,还能应个急。”
她当然知道这个怀表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也知道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样小巧的怀表是最好携带的财物。
她握着他给的怀表哭得泣不成声。
明明是他害死了她的家人,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恨他,同时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爱他。
她和他之间存在着万水千山的隔阂,那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鸿沟。
如果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那她就可以痛斥他,骂个酣畅淋漓,甚至是亲手杀了他给她的家人赔罪。
可偏偏,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抚她悲伤的情绪,又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她。
非要在她那如死水一般的心海里激起一阵涟漪。
让她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她被困宥在这复杂的情感之中,怎么都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而对于他来说,情况也同样复杂。
虽然他给她的只有一小部分爱,但这已经是他能够拿得出手的全部爱意了。
在他有限的感情里,她的存在占据了他的全部。
怪只怪他们生在了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他对她仁慈就是对自己和他身后盟友的残忍。
他们两个的立场不同,所以他们的相遇注定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他爱她,却不能靠近她,更不能和她厮守终身。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试图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