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是最重视冼如画,情绪最激动的冼九霄,在发泄完悲痛之后,看向夏天那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脸庞时。
非但没有提出任何的不满或指责,眼神中反而多了一份理解和心疼。
在他看来,夏天的这种反应,完全正常!
一个从襁褓中就被遗弃,在深山中长大,对母亲毫无印象,从未感受过母爱的孩子,你让他如何能对一个只存在于他们口中的“母亲”产生强烈感情?
又如何能对一群突然出现的,陌生的“舅舅外公”立刻产生血脉亲情?
没有怨恨,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份平静,恰恰是缺失了那份最重要亲情所留下难以填补的空白。
“小天……”
冼中天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冷不丁地问道:“你母亲……她……她是不是因为她的那个怪病……才……”
他似乎想确认女儿离世的原因。
“怪病?”
夏天明显愣了一下,这个词让他有些意外,“什么怪病?”
“是啊!”
冼中天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痛苦,“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母亲从小身患一种极其罕见,连白玉京的灵丹妙药都束手无策的怪病。”
“我也不会动用家族重宝虚空梭,强行破开空间壁障,冒险带着她离开白玉京,去往外界寻访名医,寻求救治之法啊!”
他的表情充满了懊恼和悔恨,仿佛在责怪自己当年的决定。
“如果不是这样……你母亲就不会离开白玉京,就不会……就不会遇到那个姓夏的混蛋——”
冼中天说到“姓夏的混蛋”时,猛地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连忙改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尴尬和复杂,“当年我初次见到你父亲,觉得他巧舌如簧,言过其实,是个急功近利、心术不正之人。”
“我认定他选择你母亲,不过是看中了我为了在外界行走方便,而随口虚构的世家背景,贪图富贵权势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夏天,眼中又流露出一丝欣慰和感慨,“不过……如今看到你母亲虽然走得早,但你却如此成才,一身修为惊天动地,连外公我都自愧不如。”
“显然,你父亲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了。”这算是他变相地承认了自己当年看走了眼。
“哼!这和姓夏的有什么关系?!”
冼一帆在一旁冷冷地插话,语气中依旧带着对夏天父亲根深蒂固的偏见,“没听孩子自己说吗?他从小就是个没人管的孤儿,被丢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要不是运气好被人捡到,早就喂了野兽了!”
他再次强调着夏天的身世,试图证明自己的观点,“我早就说了!那姓夏的就不是个好东西!六妹肯定是所托非人!”
“姓夏的是好是坏,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冼二龙叹了口气,看向冼中天和夏天,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如画既然坚持让孩子姓‘夏’,没有让孩子改姓,这就说明……至少在她心里,姓夏的并没有辜负她。”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会让如画不得不将尚在襁褓中的亲生骨肉,遗弃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
这个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冼中天陷入了沉默,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他对于那个姓夏的“女婿”,心中其实早已没有了多少恨意。
尤其是在得知女儿已逝,外孙却如此优秀的此刻。
回想起自己当年带着女儿离开白玉京寻医,以及后来在愤怒和失望下用断绝关系来威胁女儿。
最终却间接导致了女儿流落外界、骨肉分离、甚至可能英年早逝的悲剧。
冼中天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感叹和悔恨。
虽说冼中天当年的行为是这场家庭悲剧的源头之一,但奇怪的是,夏天对于这位血缘上的外公,却没有任何的恨意。
因为冷静下来,换位思考,夏天发现,自己竟能理解冼中天当年的做法。
试想一下,自己辛辛苦苦,倾注了全部心血和宠爱,精心培育视若珍宝的白菜。
突然有一天,被一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来历不明的野猪给拱了!
而且这白菜还铁了心要跟着野猪走,甚至不惜与整个家族决裂!
换做是哪个做父亲的,能同意?
能心甘情愿?能坦然接受?
这种护犊之情,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对被“外人”夺走珍宝的愤怒……
夏天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他处于冼中天的位置,面对同样的情况,恐怕也会做出类似的事情,甚至可能更加激烈!
这份基于父亲本能而产生的抗拒和保护欲,无关对错,只关乎亲情。
“咳……这……这算不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冼六合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干巴巴地说道。
他是想缓和一下这悲喜交加,尴尬复杂的气氛。
冼四海和冼五湖这对孪生兄弟,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向夏天,动作一致地对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也不知道是在真心实意地称赞他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实力,还是在由衷地佩服他连自己亲外公都敢往死里揍的……勇气?
冼一帆在经历了最初的指责,尴尬和偏见后,看到父亲和其他兄弟对夏天态度的大转变。
尤其是父亲那毫不掩饰的舐犊之情,也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他脸上堆起笑容,努力表现出热情和亲近,“是啊是啊!小天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大舅舅说!”
虽然这热情显得有些刻意,但也算表明了态度。
一时间,冼家兄弟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纷纷表达着欢迎和亲近之意。
他们努力想把刚才的生死相搏、家族悲剧带来的阴霾驱散,将气氛拉回到亲人团聚的温情上。
这份突如其来的过度热情,反而让习惯了独来独往和天元山独特相处模式的夏天,感到浑身不自在,有种被围观珍稀动物般的窘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