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嘉静静听着,目光深邃地扫过舆图上那纵横交错的战线标记。
从西蜀秦岭到荆襄汉水,再到千里淮河,处处都是烽烟,处处都需要权衡。
北有辽虏新败犹存残部,西有宋军虎视眈眈,中有淮河防线亟待巩固,内有流离失所的百姓亟待安抚。
这便是一国之君的棋局,棋子是万千将士与黎民百姓,棋盘是两千里锦绣河山与无数双或敌或友的眼睛。
“两千里战线,处处烽烟,步步惊心。”
李从嘉缓缓开口,声音在大堂内回荡,“大国角逐,生死存亡之秋,无一处可轻忽。”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先重重敲在楚州、海州位置:“北线,林仁肇、张光佑务求速胜,收复盐、淮,震慑辽残部,稳我淮口。水师全力配合,控扼水道。”
接着,手指划过淮河中下游:“中线,传令泗、濠、滁诸军,稳守反攻,不可冒进,亦不可示弱。借滁州大胜之势,步步为营,压缩宋军空间。”
然后,他点向荆襄:“西线,梁延嗣处,以稳为主,保我上游无忧。告诉梁老将军,朕信他如信长城。”
最后,看向张泌:“民生为要。着户部、工部紧急筹措钱粮、药材、建材,优先保障楚州及淮北流民安置。收复之县城,立即派遣干吏,安抚人心,恢复秩序,招募乡勇,配合驻防。”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将庞大的战略态势分解为具体的任务。
“莴彦。”
李从嘉最后看向暗卫指挥使。
“加派精锐,深入海州乃至更北,探查耶律沙残部动向,辽国国内反应,以及……宋辽之间,是否有新的勾连迹象。朕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在哪里落子。”
“臣遵旨!”
众人齐声领命。
大堂之外,楚州的阳光正努力穿透战火的阴霾。
而堂内,在李从嘉的意志下,开始为下一轮更复杂、更庞大的博弈,高速而精密地运转起来。
收复两县只是开始,在这两千里烽烟画卷上,一笔一划,都需以无比的智慧、勇气与坚韧,去细细勾勒,直至天下太平。
一日后,林仁肇率部抵达盐城郊野。
这位九尺悍将用兵,素来雷厉风行,尤擅捕捉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深知,此刻盘踞在盐城的辽军,绝非其南侵时那支兵锋正盛的虎狼之师,而是耶律沙溃败北逃后,被甩下、走散或奉命断后却已失斗志的残部。
尤其是眼前的盐城,本就更靠近南面战线,深入楚州腹地,辽军向北撤离,此地守军较少,盐城更因为此前便屡经战火,城墙多处崩坏,防御工事残破不堪。
辽军铁骑纵横野战是其长处,守城恰恰是其短板,主力又已仓皇北撤,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传令!前军张光佑部,即刻展开,探查城防虚实,寻找薄弱缺口!”
林仁肇驻马高坡,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不远处的盐城。
城墙之上,旌旗稀疏,人影慌乱移动,隐约传来呵斥与嘈杂之声,显然是守军建制混乱,士气低迷。
张光佑得令,率麾下新编的楚州锐卒迅速前出。
他们很快发现,盐城南面及东面城墙,有多处明显的坍塌豁口和未曾修复的裂痕,辽军似乎只是用杂物、车辆勉强堵塞,防御极为薄弱。
而守城的辽军,衣甲不齐,许多显然是溃退下来的伤兵散勇,夹杂着少量原先留守、此刻已惊慌失措的老弱。
“将军,贼军守备松懈,士气全无,城墙破败处甚多,可集中力量,一举突破!”
张光佑飞马来报。
林仁肇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果决:“正合我意!贼已丧胆,城不可守!传令全军,不必四面合围,徒耗兵力时辰。集中所有弓弩,压制城墙残敌!赵破虏!”
“末将在!” 彪悍的赵破虏大声应诺。
“带你的人,持重斧大盾,为全军先锋,给本将轰开南面那个最大的缺口!”
“得令!”
战鼓擂响,唐军迅速调整阵型。
弓弩手前出,对着城墙薄弱处和Visible的守军进行压制性射击,箭雨泼洒而去,顿时引起城头一片更大的混乱与惨叫。
赵破虏怒吼一声,率领着数百名精锐的壮士,顶着偶尔稀稀拉拉还击的箭矢,冲向那处用破车、门板、石块胡乱堆砌的城墙缺口。
“轰!咔嚓!”
重斧劈砍,巨盾冲撞!本就勉强的堵塞物在唐军有组织的猛攻下迅速崩溃、散开!
“缺口开了!杀进去!” 赵破虏浑身沾满木屑尘土,第一个从豁口处跃入城内!
“杀!” 张光佑见先锋得手,立刻率领主力紧随其后,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多个被突破的缺口汹涌灌入城中!
城内的抵抗微弱得可怜。
零星的辽军试图在街巷阻拦,但面对唐军高昂的士气和有组织的冲杀,往往一触即溃。
更多的辽军则是根本未做抵抗,或从北门、西门仓皇出逃。
整个盐城,几乎是在一种混乱而非激烈抵抗的状态下,迅速被唐军控制。
战斗从午后开始,至日头偏西,盐城四门已尽插唐旗。
林仁肇入城,立刻下令张贴安民告示,约束军纪,收缴府库遗留,并派出小队追剿逃往城外的零星溃兵。
他本人则亲往城墙查看破损情况,眉头紧锁。
次日,留下少量兵力维持秩序、救治城中伤员,并等待后续楚州派来的文吏接手,林仁肇率领主力,马不停蹄,转向西北,直扑淮阴。
北宋境内,淮河北岸宿州。
当楚州大捷的消息,伴随着耶律沙惨败、断臂北遁的惊人细节,如同插上翅膀般传到淮河北岸另一座重镇,宿州时。
在这座被宋军打造成前沿进攻堡垒的城市中,激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波澜。
宿州帅府,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更驱不散弥漫在将领们心头的震惊、权衡与骤然升腾的野望。
大宋皇帝赵匡胤,一身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淮河流域舆图前,背影如山。
他面容刚毅,一双虎目此刻正死死盯着楚州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地图,看清那场决定淮河下游命运的惨烈厮杀。
“耶律沙……七万辽骑,竟败得如此之惨?”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寂静的大堂内回荡,“耶律休哥阵斩,萧挞凛败退,耶律沙本人断臂逃亡……好一个李从嘉!当真好手段!”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堂下心腹文武。枢密使曹彬眉头紧锁,大将潘美、党进等人则神色各异,有惊愕,有不忿,更有跃跃欲试。
“陛下!”
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卢多逊捻须沉吟,率先开口,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辽军此败,出乎意料,却也未必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