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则死后,我开始怀念她,她是那样的美丽又耀眼,她这个福晋做得极好,无论是后院的女人还是府里的下人,没有不称赞她的,她是觉罗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出生尊贵、才华横溢,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她。
后来的血雨腥风,暂且不提,我终是在年羹尧和隆科多等人的鼎力相助下登上了皇位,从此以后,那个藏拙、隐忍的四爷,彻底成为了天下的主人。
朕,是光明正大的天子。
额娘做了太后,她与柔则是一样的意思,叫朕把宜修扶正,我知道她是为了家族荣耀,我更知道......她原本是想叫老十四登基的,如今她的指望全都落空了,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太后之位和家族荣耀。
没关系,朕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老十四只能在皇陵苟延残喘,而额娘——只需要安心做太后就可以了。至于宜修的皇后之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更何况有柔则遗愿在前,朕自然会应允。
但朕的元后,只能是柔则,她是朕的纯元皇后,是朕此生最爱的女人。
宫里头和民间都赞颂朕的专情,对早逝的发妻如此念念不忘、情深不悔,还将她的庶妹送上高位,朕听着那些传言,只觉得朕与纯元就该是这样。
从前的那些算计、那些手段,对朕来说已经太过遥远,纯元的死,是她忧思过重导致的母子俱损;纯元的死,叫我也肝肠寸断、悲痛万分——
纯元的死,与朕从没有半分干系。
其实朕这一生,逃避了许多东西......不,朕并没有逃避,朕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天子,怎么会有错呢?
纯元的名声,在潜移默化中变得不太好,宜修依旧是那个温厚端庄的好皇后。她年过四十,朕早已记不起她刚入府时的样子了,如今的她,年老珠黄、端庄乏味,且她落下了头风的毛病,那双温和却无光的眼睛,总叫朕想起弘晖。
朕想起弘晖,只是因为,他是朕的第一个儿子,理所应当会记得些。
绝无旁的什么原因了。
朕到底是怜惜宜修陪伴朕多年,又失去了儿子和姐姐,且纯元一再要朕善待她,对于她的许多事,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归她是朕的皇后,是皇额娘的侄女,膝下又没有孩子,一介女流,能翻出怎样的风浪呢?
暗地里关于纯元的谣言、深宫里被陷害的嫔妃、一个个流产的孩子......
只当是为了纯元吧,这毕竟是她唯一的妹妹。
是啊,只是为了纯元,绝不是为了那些黑暗的往事、为了朕心底无法消散的心虚与愧疚,更不是为了抵消朕的罪孽......朕什么都没做过,朕对宜修的一再姑息纵容,都只是因为纯元罢了。
这个谎言,骗住了宫里所有的女人,也骗住了朕。
其实朕与宜修,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
纯元真正的死因查出来那一日,朕心中最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慌。
这个乌拉那拉氏不受重视的庶女、四贝勒府中轻易被情意蒙蔽的小女子、被丧子之痛折磨得几近崩溃的侧福晋......
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那样多的事情!
其实那年宜修要对付柔则,朕是知道的,朕想要的便是乌拉那拉氏两女相争,有着乌拉那拉氏血脉的庶长子和嫡长子,早夭便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那年朕放松了对正院的看管,任由宜修去动作,是因为朕知道她与柔则的姐妹情深、朕知道她是个女人,软弱是她的本性。朕本以为,孩子的死,在朕预料之内;柔则的死,是朕意料之外,但也不是宜修故意为之。
在那之后,苏培盛得了朕的令,没有深入查证,但也将情况查了个七八分——宜修的收尾真是做得十分漂亮,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她不是那个为情所困、软弱卑微、目光短浅的小女子,而是心狠手辣、手段了得的毒蛇!
那若是她知晓了真相呢?知晓弘晖......
朕打了个冷颤,帝王的性命如此重要,朕多年来与这样的毒蛇同床共枕,甚至是随时可能咬朕一口的毒蛇......宜修,当真是该死!
“景仁宫的宫人,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奴才去看了......皇后娘娘,她抱着大阿哥留下的遗物,一直在哭呢......”
弘晖......
那个雨夜的情形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朕脑海中,皇额娘也叫竹息来了养心殿,显然也是为了宜修的事情。
朕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四贝勒府中,那个女子眼睛亮晶晶的,被朕几句话就说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朕。后来柔则入了府,她的眼睛暗了下去,在弘晖出生后又重新点亮,再后来......
朕,为谋大业,有些事不得不做,终归是叫她受了些委屈。为君者,应宽厚仁德,纵使宜修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朕也该念及她的不易,稍微顾及她几分。
至于皇额娘所求......乌雅氏的手,也是时候该砍断了。